舒瑾其实也略略懂一点画艺,但不如容安热爱,他更爱诗书。可还是很钦佩容安,他每次看容安的画,都觉得太美了,并且容安的画都是做成了画集,与旁人的画集不同的是,容安的画集就像话本似的,仿佛在讲一个故事。
所以容安总也在想怎么才能把故事讲好,怎么才能讲的有意思,逗得允妹妹开心。
容安只顾作画,也不理舒瑾,他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太师椅上,脚翘在桌子上,手捧着一本书看的时候,有下人在门外说,老夫人请容安过去说话。
“我去一下。”容安停下笔,同舒瑾讲了声便要开门出去。
“等一下!你又不提醒我!”容安的手刚触到门上,舒瑾就喊起来。然后连忙把脚放下来,一边整仪容一边抱怨,抻了抻衣裳,坐的端庄,才说,“好了,你去吧。”
“虚伪!”容安骂道,但还是等他整理好了才开门。
“你时刻都虚伪!”舒瑾一点都不甘屈居人下。
回应他的是容安的关门声。
容安来到堂上的时候,容老太太和季半香都在,但俩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重。容安的心也不由得一沉,可父亲都不在了,祖母和娘亲都在堂上,还能有什么事情?
季半香犹豫了下,说:“安安……宜允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复明了。”
容安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样,怎么可能呢?允妹妹前几天来信还说,有一日看到了光,何先生嘱咐现在只需要喝药就可以了啊。怎么突然就说再也治不好了呢?
一个筋疲力尽行走在沙漠里的人,远远的看见了绿洲,拼了命的跑近了,才发现,这绿洲只是海市蜃楼,只觉得更加绝望。
“娘亲今天去看你林姨,看见她眼睛红肿着,一问才知道……你李叔……凑巧今天送信回来了,说是……何先生病重,都已经五六日没有施针了……”
“那弦姐姐呢?弦姐姐也没有办法吗?”容安不愿意相信,试图伸手去捞最后一块浮木。
“弦姐姐?是那个何弦吗?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也没听说她有没有及笄,她也可以吗?听说扎的是脸上的穴位,半分差错也不能有的。”季半香说完,又叹了口气。
容安也不晓得何弦的年岁,他还在那边的时候,也只是能和她说几句话而已,她也不是话多的人,他又怎么好意思唐突的问人家女孩子的年龄。
娘亲说的也不无道理,行医半百的人还会出差错,比如孟敬之流,弦姐姐年纪轻轻,又怎么能行?容安现在只觉得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双腿再也撑不住他,季半香身边的丫鬟云雪很有眼力劲的把他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去看看允丫头吧。”容老太太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说话了。
“可我……还在孝中……”容安有些犹豫,进退两难。他想去看看允妹妹,也不知她现在有多绝望,可……
老太太一辈子见过了许多风浪,老年丧子还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让她衰老的更快了,头发已经完全变得雪白,虽然不像农家老妇般晒的黝黑,但脸上的皱纹是挡不住的,越来越多。老太太说:“已经一年多了,淮儿也会懂得的。他从前也很喜欢允丫头。”
容安有些意动,但服丧是大事,他也不敢马虎大意,正天人交战着。
“去吧。”老太太顿了顿,又说,“去之前再看看你父亲。”
容安被说服了,告了退。
看见容安走了,季半香才说:“娘,这样好吗?”
“承修只是和老先生、淮儿亲近,现在他们都去了。月瑶这些年因着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虽然行事周全稳妥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待见安安。我们孤儿寡母的,不依附着些,怎么活着?”老太太顿了顿,才接着说,“淮儿能理解的吧?”
老太太心里其实也很纠结难过,一边是生活,一边是儿子。儿子已经去了,可生活还得继续。
季半香半晌没说话,老太太说的很有道理,把容家现如今的处境看的很透彻。
这边容安浑浑噩噩的回了书房,径直坐在书桌后,也不说话,舒瑾问他什么,他听不太清楚,也不理。脑子里只剩下“宜允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复明了”这一句话在不停的回荡。
想起小时候允妹妹还没有失明的时候,和自己一起放烟火,小手冻的通红,开心得看着烟火的样子。戴着自己为她编的花环,高兴的转圈圈的样子。看见那时的自己所作的拙劣的画,一脸崇拜的样子……
这样俏皮可爱,健健康康的允妹妹,再也看不见了……
容安蜷在太师椅里,双臂环着膝盖,脑袋埋进去。过了好久,才提起头来,说:“舒瑾,如果你对一个人造成了无法挽救的伤害,你会怎么做?”
舒瑾一愣,不知道容安怎么突然问这话,脱口而出:“当然是设法补救,尽力对那个人好,保他衣食无忧了。除了这样……也没别的办法了吧。”
“设法补救,尽力对她好,保她衣食无忧……“容安喃喃的说,仿佛恍然大悟般:“舒瑾,我要去找允妹妹了。”
“啊?”舒瑾脑袋有些缓不过来,这……是不是有点不合礼法?
“允妹妹再也看不见了。”容安轻轻说。
舒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相交这一年多里,他知道容安有多在乎那个允妹妹。可他前两日不还是很高兴的跟自己说允妹妹就快要好了吗?怎么这就很突然,说再也看不见了?舒瑾也不敢多问什么。
容安一如回青绵时候赶路模样,不眠不休,吃饭喝水也很急,唯一不同的是回的时候骑马,这次去是乘马车。
容安坐在马车里,行车很快,颠得厉害,可他捧着书也不撒手。他不知道丢了书,这一路他该怎么撑下去。从小到大,每每不顺心了就要不停的看书,让自己无暇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