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飞奔,两人快马加鞭,很快追出城去。
程义兴留下包裹,意思很明显,该还的钱,一分不会亏欠,从此,是要和斐秋两清的。临山城事了,最有可能的,便是回归故乡。
所以二人没有半点耽搁,果断往樟木城方向移动。
出城两里,二人果然见到了那个身躯高大,异于常人的背影。
望着程义兴的背影,斐秋不由有些愣神和恍惚。
四周道路,是各地背着东西,披着露珠,一路风尘,前来临山城买卖的周边百姓。他们虽然偶尔有些稍许狼狈,可衣冠大抵还是整洁的。特别是那脸上带着对生活的希望和向往,一派欣欣向荣,勃勃生机。
而另一边,程义兴自临山城走出,比起曾在聚贤楼前叫嚣的威猛形象,此刻背也弯了,头颅低垂。一身原本还算得体的粗布麻衣,此刻沾满斑斑点点的血迹。再加上披头散发,颇为狼狈,路过行人纷纷躲着,避之如蛇蝎。
这般情景,让斐秋不由感慨。
好好一个大汉,竟然变成如此天地,教人唏嘘。
“程兄且慢!”
左世宽率先开口,急忙打马过去,拦在程义兴身前。
来了正面,斐秋与左世宽又是一愣。
只见左世宽小臂肿胀,明显受伤严重,胸前一片更是被鲜血浸染。口鼻处似乎还有残留的鲜血,没来得及擦干,右眼明显黑青。
这般伤势,换做常人,恐怕早就疼痛难忍,卧榻休息了,而程义兴竟然还能够这般坚定的一路走出临山城,当真意志惊人!
“程兄……”
见此,左世宽心中满满疑问,刹那间憋了回去,不知该从何问起。
“怎地?钱都已经还清了,你我再无瓜葛,来此作甚?来看俺笑话么?”
斐秋急忙一礼道:“程兄不要误会。程兄宁肯在大街上做这般事情,也要还清钱,可见程兄心里是有杆秤,懂黑白,知轻重的。斐此来,只是想接程兄回聚贤庄修养几日,毕竟此时程兄身负重伤,樟木城离此地又有数月距离。倘若路上有个闪失,斐心中却是过不去的。”
程义兴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斐秋道:“不必。你堂堂逍遥公,聚贤庄庄主斐秋,斐家公子,不必对俺这种糙汉太上心。”
斐秋一来二去,也有些生气,当下道:“程兄,我不跟你废话了,只问你,说起来,我对你也算是不错,可你为何对我咄咄逼人,总觉得我有歹意呢?兄能为了乡里好友出手,遭受牢狱之灾,也是个仁义好汉,可为何偏偏对我的好意,视而不见,而且屡屡出口伤人,态度恶劣?小子自问,之前是从未得罪过程兄的呀!这般恶意,从何而来?!”
左世宽也在旁点头道:“是啊,兄弟,斐兄的心胸如何,你是了解过的。就你这般,换做其他门派,或者江湖势力,早已要与兄弟你一较高下,分出个生死了。你这是为何啊?”
程义兴冷哼一声道:“别在那虚情假意!俺只想过俺自己的生活,侍奉老娘,砍柴为生!你斐大公子,仗着有钱,大肆收买人心,百两纹银,对俺来说,是比不小的花费,可这钱,怕还不够您一顿饭钱吧!天下没有白白的好处!你这般对俺,俺不是不知好歹!可你就能拍着胸脯说,对俺没什么想法?!你们这样的,不过是想让俺给你卖命!俺不要你的好处!你也别来骚扰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程义兴一抬胳膊,脸部微微抽搐,但是还是强行给斐秋和左世宽一礼道:“两位,言尽于此,还请让路,俺还要赶路,走晚了,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左世宽手指指着程义兴颤抖,半晌,猛力一挥,冷哼一声,让开了路。
似程义兴这如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好说歹说,柴米不近的主,该说什么好?
斐秋也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人各有志。某知道,此时,某说什么程兄也听不进去。此番程兄不远万里,前来还钱,某颇为敬佩。既然程兄去意已决,某也不会拦着。只是,程兄身体情况委实不妥。倘若路上出个意外,江湖人知道了,怕是要戳我的脊梁骨了。程兄既然不愿与小子扯上关系。别的不说,至少,不能随便死在归途吧。”
说完,斐秋从怀里掏出了两瓶伤药。
这是商队多年来,游历四方,寻得的上等药物。一瓶治疗外伤,颇有奇效。一瓶调理内伤,效果显著。
斐秋将两瓶药递了过去,之后道:“程兄既然不愿与某多有瓜葛,这药,程兄还是要收下的。如此,你我才能算是真正不会有干系。”
程义兴皱眉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下了伤药。
“你说的,我拿药,你我再无干系。”
“嗯。”
“那现在可以让开了么?”
斐秋点了点头,却是又道:“程兄此前来此,是来找小子的。可是,左兄代为出手,却是将程兄的柴刀毁了。左兄现如今是我聚贤庄一员,按理,这赔偿,便应该由小子担下。所以,这些钱,还要程兄收下。如此,你还钱了我的钱,我替左兄赔了程兄的刀。这般算来,才是真正的两清了。程兄觉得,某说的有无道理。”
旁边的左世宽急忙点头道:“在理在理。这刀,某是一定要赔的,某家以后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姓程的,刀我可赔你了,你今后可不能在江湖上说某的坏话,某与你今后可是路人。”
程义兴挠了挠头,接过了斐秋递来的一个钱袋。
“好,这下,可以让开了吧。”
斐秋侧身,一礼,之后道:“好,程兄慢行,小子在此祝兄一路平安。江湖走马,就此别过。”
旁边的左世宽也是一礼。
程义兴犹豫了一会儿,抬手还礼,之后大步离开。
斐秋目送程义兴行了数百米,背影逐渐模糊,隐没,感慨道:“当真遗憾啊。此人虽然性情古怪多疑,可心存仁义,颇为孝顺。而且明辨是非,性子谨慎,粗中带细,不贪钱财,不贪权势,当真是……遗憾啊……”
左世宽也不由道:“是啊,有那般好身手,却不求大展拳脚,反而想求淡泊名利,当真是遗憾啊。”
“人各有志,莫要强求。走吧,左兄。我有预感,他日,你我还会遇到这位的。”
言罢,二人跨马,打马返回临山城。
程义兴复行数里,身上伤痛终于难忍,再加上一日夜滴水未进,实在无力了。
路过道路边的驿站,程义兴摸了摸袖兜里的钱,走了过去。
“来碗茶水,再来点干粮。”
“爷爷……怕……血……”
程义兴刚刚坐下,转头却见旁边一桌,一个老汉,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雏童。却见幼童此刻躲在老汉怀里,怯生生望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恐惧。
老汉看到程义兴看了过来,急忙行礼道:“好汉息怒,好汉息怒,幼儿无知,说话没个分寸,还望好汉大人不记小人过。”
“无碍。”
犹豫了一下,程义兴道:“再打喷清水来。”
不一会热,热腾腾的馒头上来了。程义兴一手抓过去,手臂一痛,手中馒头不由落在了桌子上。
捏了捏手臂,程义兴脸色不甚好看。
之后掏出了斐秋送的伤药细心涂抹,可背部一些地方,他却是碰不到的。
伤药一涂,程义兴明显感觉手臂疼痛减少不少。拿起大馒头,就开始往嘴里送。
这一吃起来,胃口大开。
小厮端来清水,程义兴几口将一个拳头大的馒头吞下,之后清理了一下道:“可有什么肉食?”
“客,有的,附近乡里自家养的鸡鸭,还有半只羊。是昨日宰杀的,不过客放心,咱家用盐腌制过,今日吃,也绝对新鲜。”
“好,上只鸡,再来三碗羊汤,料要给足,钱少不了你的。另外,这般大的馒头,再给我拿二十个。”
“好嘞。客稍等。”
不多时间,饭菜上来,程义兴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吃间,程义兴看到那边的小孩,口水都流了出来,此刻定定看着自己,将手指含在嘴里。那老汉似感受到了程义兴的视线,不由歉意连连的点头。
程义兴啪的一下,拽出一条大鸡腿,几步走过去,送给孩童道:“来,吃个鸡腿。”
幼童先是怯生生看了一眼老汉,老汉却是急忙起身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啧,拿着,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能不多吃肉。小子,想要长成俺这样的大个子,就要多吃肉。来,叔叔给的,不要钱,吃吧。”
“爷爷……”
老汉不由一礼道:“多谢壮士。幺儿,吃吧,还不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
幼童当下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当下乐呵呵的吃了一口鸡腿。
“爷爷,你也吃。”
“哦,好。”
老汉小口咬了一口,之后乐呵呵看着幼童美滋滋的吃着鸡腿。
“哈哈哈。”
见此,程义兴也不由哈哈一笑。
“嘶……”
只是,这一抬头直腰,背部伤痛却是复发,当下倒吸口冷气。
老汉当下道:“壮士,没事吧!”
“无碍。一些小伤。”
老汉犹豫了一下道:“老汉看壮士的背部,此前好像没有上药。要是不嫌弃老汉手糙,老汉愿为壮士上背部的药。”
程义兴当下道:“如此,有劳了。”
三人索性坐了一桌,程义兴又给老汉叫了碗羊汤,和几个馒头。
逗弄了一番幼童,程义兴告别爷孙二人,吃喝干净,掏出钱袋。
看了一眼,程义兴不由一愣。
“聚贤庄,斐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