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才子传校笺》卷七《赵嘏传》笺注曰:“按嘏第进士之年,向有会昌二年、三年、四年三说。”案赵嘏进士及第之年,除此三说外,尚有一说,即会昌五年。兹略考如次。
《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九诗集类解题谓:“《渭南集》一卷,唐渭南尉赵承撰。压卷有‘长笛一声人倚楼’之句,当时称为‘赵倚楼’。”次即著录并谓:“《马戴集》一卷,唐马戴虞臣撰。以上二人皆会昌五年进士。”意谓赵嘏与马戴皆于会昌五年进士及第。万曼《唐集叙录·会昌进士诗集》云:“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九著录《马戴集》一卷,唐马戴虞臣撰,并云:‘以上二人,皆会昌五年进士’,以上二人,指项斯与赵嘏。”此说未妥。案《直斋》著录《项斯集》于《渭南集》之前,且解题谓项斯“会昌四年进士”,而《渭南集》之后为《马戴集》,则解题所谓“以上二人”,显然不是“指项斯及赵嘏”,而是指赵嘏与马戴。《文献通考》卷二四三《经籍考》诗集类著录“赵嘏《渭南集》三卷”,解题仅引“晁氏曰:‘唐赵嘏承也。会昌四年进士,终渭南尉……’。”而不引陈氏解题文字。次又著录“《马戴集》一卷”,解题引“陈氏曰:‘唐马戴虞臣撰。’会昌四年进士。”案今通行本《直斋书录解题》乃四库馆臣由《永乐大典》中辑录成书者,所辑陈氏对《马戴集》所作解题,与《文献通考》所引陈氏对《马戴集》所作解题,文字颇异,岂四库馆臣辑录之误欤?然而,陈氏用合并叙述之法,不仅此一例。如《皇甫冉集》与《皇甫曾集》,《包何集》与《包佶集》,《香奁集》与《唐英集》,《褚载集》与《王毂集》,《于武集》至《刘威集》等四集,均于后一种诗集的解题中一并叙述撰者登第之年,而《文献通考》亦皆照录无异。则陈氏对《马戴集》所作解题文字,当为《直斋书录解题》所原有。此盖马端临认为陈氏之说有误,故于《渭南集》陈氏解题,只引晁氏之说,又于《马戴集》下径改陈氏之误。由此断定,“会昌四年进士”乃马氏之言,已非陈氏之语。案马戴确与赵嘏于会昌四年同时登第。据《唐摭言》卷一一《已得复失》条:“张,会昌五年陈商下状元及第,翰林覆落等八人,赵渭南贻诗曰:‘莫向春风诉酒杯,谪仙真个是仙才。犹堪与世为祥瑞,曾到蓬山顶上来。’”《唐诗纪事》卷五六“赵嘏”条亦具引。推知陈振孙之误,盖由此而生,误会越嘏与张同时登第,赵嘏未被覆落,故以诗慰覆落之张。马戴则以与赵嘏同榜进士而连带误及。尽管陈氏之说有误,但既是介绍赵嘏登第之年有几说,并推究误说之是非,则此说自应备列为一种。
《校笺》又曰:“明胡震亨《唐音统签·赵嘏小传》谓嘏为会昌三年进士,而是年进士状元乃卢肇,非郑言,故此说亦误。《登科记考》列赵嘏为会昌四年郑言榜进士,是徐松所见《唐才子传》本与胡震亨及修《全唐诗》者所见《唐才子传》本不同。徐所见本为四年,今通行本为二年。故赵嘏第进士之年有此不同。”案《唐才子传》谓赵嘏为“会昌二年郑言榜进士”,言“二年”误,而“郑言”不误。又案同书卷七《马戴传》:“会昌四年左仆射王起下进士,与项斯、赵嘏同榜,俱有盛名。”二人同处一卷中,何以不能照应若此?
据《唐诗品汇·诗人爵里详节》:赵嘏,“字承,山阳人。会昌二年进士,大中间,仕至渭南尉。有《渭南集》三卷,又《编年诗》二卷,并传。”此盖节自《唐才子传》。又据《唐尚书省郎官石柱题名考》卷一九《礼部郎中》条郑言名下注曰:“《唐才子传》七:会昌二年,郑言榜进士赵嘏。”知明清人所引《唐才子传》均作“二年”。《唐才子传》在明初尚存,此后渐湮。明英宗正统六年编撰的《文渊阁书目》,所著录者为内府藏书,卷六《宙字号第二橱书目》有:“《唐才子传》一部,三册。”至神宗万历三十三年点检内府藏书,撰成《内阁藏书目录》,已经不著录《唐才子传》一书。又现存明代书目,除叶盛《竹堂书目》卷二经济类著录“《唐才子传》一册”外,再无著录。案叶盛为正统十三年进士,成化十年卒,亦明初人。可见《唐才子传》在明初尚存,之后散佚。至清代修《四库全书》,此书单行本已无从寻觅,遂由《永乐大典》中辑出八卷残本以充数。所幸者,元代刊刻的十卷足本尝传入日本,且流传下来,今有影印本行世。日本又有据元刊而重刻之数种十卷足本,其中有的在清代后期转输中土。此后,中国学人颇有以十卷足本与八卷残本相校核者。然而,在这数以十计的版本中,无一本谓赵嘏于会昌三年或四年进士及第,均作“二年”,显然辛氏原文已误。综观上述,笺注者认为《唐音统签》所据《唐才子传》作“三年”,以及修《全唐诗》者所据《唐才子传》作“二年”,而徐氏《登科记考》所据之《唐才子传》独独作“四年”,实在令人怀疑。因为胡震亨及修《全唐诗》者撰写赵嘏小传时,中土已无单行本《唐才子传》可参,除上面所举两条证据外,尚有更重要的证据可说明这个问题。
遍观《唐音统签》,尤其是其中的《唐音癸签》,引述传记、笔记、诗话等典籍甚夥,却惟一不及《唐才子传》,可知胡氏当年根本没有见到此书。再检季振宜《季沧苇藏书目》,不著录《唐才子传》。又据王士《池北偶谈》卷一二《谈艺二·唐才子传》条云:“杨文贞《东里集》载:《唐才子传》,西域辛文房著,十卷,总三百九十七人,皆有诗名当时。其见于《唐书》者百人,其行事不关大体,不足为劝戒者不录。《研北杂志》记王执谦伯益事云:同时有辛文房良史,西域人,并称能诗。按《全唐诗话》、《唐诗纪事》二书,例皆以诗系人。文房此书,视二书当尤详备,惜今无传矣。”案杨文贞即杨士奇,主持编撰《文渊阁书目》者。季振宜与王士分别为清初时的大藏书家和文坛泰斗,广识博览,均无缘收藏、阅读《唐才子传》,可见此书在当时确实“无传”。修《全唐诗》者亦当有“惜今无传”之叹,因为将《全唐诗》编者所撰赵嘏小传与《唐诗》稿本赵嘏小传比较一下,即知前者盖删节后者而成,案季振宜曾汇编《唐诗》七百余卷,今台湾经联出版事业公司影印《全唐诗稿本》即是,而本书引用时则称为《唐诗》稿本,康熙钦定《全唐诗》即以此为蓝本。根本没有“修《全唐诗》者所见《唐才子传》”这回事。
凡此种种,足可说明《登科记考》所据《唐才子传》并非作“四年”,盖徐氏以“二年”显误,从而径行改正,未出校语,致有是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