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不训练的时候,就躲在宿舍或小李那儿看书,难得去机关话务值班,最多也只能从纵队里远远打量上几眼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曾经属于我和冬雪的那扇窗户。没什么好运气,从来也碰不上她,直到这次去接班,刚好赶上她下班,两个人竟在走廊里相遇了。她停下脚步,发出不怎么确定的声音,那语气很不像她:“啊……,樱子?”
“冬雪,好久不见了。”
“是啊,怎么觉得你模样都变了呢?”
“胖了吧?训练太累,总是觉得吃不饱。”
“有点,也可能只是黑了,我一直以为你的皮肤是怎么晒也晒不黑的,……下班过来坐坐?”
“不了,我们要求排队来、排队回,再找机会吧。”
“哦……,那不耽误你上班了,我回了。”
“好。”我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碰面场景,这也不该是属于冬雪和樱子之间的对话,不过一个月,是什么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改变了味道。身后的她并没有离开,在我步入话务间之际,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幽幽地说了句:“其实……我经常去看你的。”
我手把住门边,愣了神儿,扭头与走廊中的她对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此刻正习惯性地皱眉,烦躁地捋了捋头发,继续说:“我每次去小路口都会绕到你们连队看你,有两三次门口的哨兵说你们在训练,不让我进去,也不帮忙叫你。还有一次,碰上你们连长,直接把我给撅回来了,说正课时间恐怕只有指控站的人能那么悠闲地到处溜达!就前天,好不容易没看见你们主官,也没赶上训练,门口站岗的还是位好说话的女兵,我赶紧请人家帮忙去叫你,她绕着你们连转了一整圈也没看到你的人影……樱子,我真的很担心,我们再不见面的话,咱俩之间……就变了,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有怀疑有不满,但我必须跟你解释清楚,我没想到你们连队会管得这么严。”
“我……,也没想到……,我从没听人说过你来找我,前天我在文书的房间里复习,所以她们找不到。冬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费劲地在找我,我生气其实不光是气你,我更气我自己,气我自己被困在这个环境里,气我自己只能默默忍受、永远无能为力!有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生谁的气!”我朝她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握在手心,她的手还是小小的,肉肉的,冰冰凉凉却隐约有汗。
“你不生我气我就安心了,赶紧进去吧,别让人家说闲话……,跟她们相处得还好吗?”
“挺好的,女兵之间都能够理解,也会相互照应,你放心。我先上班去了,连长说今儿下午要组织人手帮忙砍柴,我到时候主动跟着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机会溜出来看你了,等见面我们再好好聊。”
“行,……可是樱子,你别太勉强了,那些粗活你不见得干得了,千万别伤着自己!”
“没事的,我现在可没那么娇贵了。”
连长一早起动员砍柴任务时,眼神就往我这边瞅了好几回,我别开眼没做回应,心说你不是成天让我猫在连队里训练吗,要有好事能躲过训练你还会想起我?这任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会很辛苦。
下班回来,与冬雪的重遇一改我连日的消极。吃过午饭,我就主动跟指导员说要参加下午的砍柴任务,指导员像是被我的诚意感动到:“小刘啊,你们大城市来的孩子,估计没干过这种力气活,你能主动请缨,我很欣慰,也为你的成长进步感到高兴啊!咱们连眼下男兵实在太少了,以往这些力气活是不会叫你们女孩子去做的,砍柴呀还是让男兵去干,你们就跟过去把砍好的柴分分堆、捆成摞、装车推回来就行了。你没什么经验,不会的就问彭毓芬。”
“好的,您放心吧。”
下午训练哨一响,我就跟马静、老彭换了迷彩服,跟着几位男兵出发去砍柴,孙昕见我非要去,也打报告跟着参加了。出院门时,经过开始训练的队伍,看见连长突然冲我瞥了一眼,随即一侧的眉毛挑动了两下,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那个笑,如同一根又细又长的刺,狠狠地扎了心一下。
我们八个人推上两辆小轮板车,往旅部的方向走。砍柴的地方,就在距离旅部侧门不远的山上,那片林子周围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干树枝,想来前面也有人在这片儿劳作过。开始作业前,男兵班长给大家分了工,三位男兵主要负责上树用弯月刀砍下生长在高处的枝干,男班长和老彭负责用斧子处理截面较粗的柴火,我和马静负责把男兵从树上砍下来的柴火归拢在一起,用麻绳捆绑成堆再装车,最小的孙昕也分得一把弯刀,被指派将附近低矮松树上的小干枝收集起来,据说这种细柴非常易燃,可以用来引灶。
各自明确了任务,大家如火如荼地忙活起来。我第一次亲眼所见我们连的男兵上树的速度和水准,真是……可以说十分接近动物的灵活程度了,这千真万确是发自内心的赞美之词。我和马静一路跟着他们捡拾干树枝,捡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们砍的速度,这帮家伙一看就是经常出来砍柴的。很快就聚拢了一大堆的天然柴火,我们要把枝枝杈杈、不整齐的部分用手掰掉,尽可能的节省空间、争取质量,马静蹲下身来以双臂把收拾好的柴火环成一人粗的圆柱体,我赶紧用麻绳圈好、按在地上、以脚发力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如此办法,一捆柴火两端各扎一组绳扣。
除了收拢树上砍落的干树枝,我们还要把孙昕越捡越多的细松枝捆成一绳扣的细柴组,把老彭他们砍好的粗柴一组组搭起来做固定。等忙到干渴难耐,停下手中的活儿、找来水壶喝上口水,我和马静都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眼看马静肉嘟嘟的脸蛋,红得像涂了胭脂,靠近左耳的位置不知何时被干树枝划出两个细小而醒目的血道子。
“我说你悠着点干活,看看你这脸,眼瞅着就要破相了啊!”我伸手过去给她指了指她脸上划伤的位置,心中满是酸涩,这样粗旷的力气活儿的确不适合女孩子干,想她这个年纪要是在家,也应该是被父母娇惯着养,谁忍心让她吃这份苦呢。
“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自己,手流血了都不知道!”
我把手缩回来,才发觉两只手竟都受了伤,白嫩不再的手指被划出几条血道子,右手的虎口处一道看上去还挺深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干了。刚才忙乎着捆柴火,满手的泥土和碎屑,又加上天气寒冷双手早就冻僵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马静用水壶里的水把手绢打湿,帮我处理掉手上的脏东西,可能是遇水受到了刺激,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没忍住叫出声来。孙昕闻声赶到我身旁,一看我的手,立马嚷嚷起来:“你快别弄了啊!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啊!”
处理干净的手掌,虎口的伤口倒并不可怕,吓人的是两个掌心,被密密麻麻地扎进去很多细碎的小木刺,刚才经湿手绢那么一拨,就疼得直发冷汗。
“咱们真是太没经验了,早知道就该管司务长要上几副木工手套再出来的。”马静一边用手绢帮我包上右手,一边回头叫另外几位战友:“老彭,曲班长,刘排受伤了!”
“啊?怎么搞的,让我看看严不严重!”砍柴的两位忙停下手上的活儿,凑了过来。
“哎呀,这些刺可是不太好处理啊!”曲班长皱起了眉头:“刘排,咱们活干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我们几个收一收,装车带回去就行了。这样吧,让孙昕陪着你去趟卫生队,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主要是这些刺,不清理出来可是容易感染的。”
“我们不跟你们回去能成吗?”
“哎呀,没事的,我们会跟连里解释的,处理好了,你俩搭伴一起回来也更放心。”
“好吧,那谢谢大家了。”
我和孙昕从山上往下走,小丫头心疼地走上几步就要问我一句“还疼不疼”,下了山,她正要往卫生队的方向走,被我一把拽了回来:“不去卫生队,咱们回指控站,冬雪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