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一的中午有些闲适。从紫荆山广场旁边的小饭店里出来,他通常都要到紫荆山公园里坐一会儿,吸一枝烟,看一下随手买的报纸。
锦一喜欢看公园外面的公交车站牌处等车的人的表情。
喜悦的,盼望的,急迫的,痛苦的,厌倦的,仿佛那是一个规定表演的舞台。
锦一那样孜孜不倦地看着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牌,像是每天都要记录下他们。
看电视也好,看电影也好,看得再多,锦一也不会羡慕里面的情节,大不了喜欢上里面的某个女人,他会找来她演的所有电影看看。
可是,坐在那个公园的一个椅子上看多了公交车站牌,他觉得,他自己时时有一个冲动,就是加入他们。
有一次,下了雨,锦一在那个公园的椅子边上发呆了很久,觉得还是不坐下去了。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坐在那里过于行为艺术了。
但想是这样想,惯性的,锦一还是坐在那里了,他撑了伞,椅子却是湿了,他坐在那里,一会儿,身体便湿了。
有一对情侣从他面前奔跑着过去,还有两个小孩子也从他面前跑过去。
公交车站牌处挤满了人。一个男人死死地盯住他旁边的女人的胸部看。
锦一有时候对雨中的事物持怀疑态度,他一直怀疑自己到底坐了吗。他甚至忘记自己是不是在那天出门了。
大雨把记忆湿润,那公交车站牌的人们比平时拥挤好多,他需要观察的那些生活突然模糊掉,羞涩的表情没有了,骄傲的表情没有了。
那些在公交车站牌处站立的人们拥挤着奔向属于他们自己的方向,他们那么无序,那么不注意给像锦一这样的旁观者留一个很好的观察角度。
锦一一直坚持去那个公园里坐一会儿,有时候会认真看完报纸。有时候会发呆地看着在不远处溜冰的孩子。
锦一有时候很扮演其中的一个孩子,就那样打闹着把中午像雪糕一样地吃掉。把一段烦心的事情尖叫着排泄出身体。
锦一觉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孩子,他那样幻想着自己的童年。在一条河流的旁边奔跑着的童年。在狗叫声中获得快乐的童年。把铅笔埋在土里想让它长出树的童年。
锦一常常感动于自己的这种安静地放置自己的办法。
他觉得,每一天中午来到紫荆山公园里闲坐,不只是看看报纸和周围的人,而是一种对自己身体的置放。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视野开阔的椅子上,可以随时在内心里飞翔,可以回到童年,可以看到死亡和凄凉,可以随时扮演热情或者陌生的。
锦一把街道上的很多东西都画在内心里。表情、声音、行走的姿势、难以理解的车祸、公交车站牌处的一个妖娆的女子,还有飘零着的一些思想,哀伤,还有城市渐渐变化的广告画,精神病患者的眼神。
锦一觉得城市是一抹又一抹陌生人的眼神堆积起来的一场艺术展览。
锦一觉得活着的美好在于,可以听到欢笑和哭泣,也还可看到行色匆匆的人生。
锦一坐在那椅子上的时候,觉得生活是片断的,寄存在一小段一小段时光身上,寄存在一瓶矿泉水里,寄存在一对情侣亲昵的表情里。
有一天,他的车子被一个精神病人用油漆画了一个很大的乌龟。
他就问那个人,你画的是什么。
那个人就说,我画的是你。
周围的人哈哈地笑。
锦一决定把那个乌龟保存下来。
他觉得那个乌龟是他等待的结果,他天天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他等着阳光从第三棵树下面透露出来的时候才离开。他等着公交车站牌处的人只剩下四五个的时候离开,他等着有一个孩子在滑冰时摔跤了才离开,他等着许多可以预测或者未知的事情的到来。
锦一有一次遇到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女孩。那个女孩说,叔叔,你买一枝玫瑰花吧。才两元钱。
锦一看着女孩笑,问她,我买了给谁啊。
小女孩就说,给那个姐姐。
锦一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一个女人,她是个漂亮女人,但她穿着的青绿色的裙子不好看,锦一看着小女孩乞求的目光,说,好吧。你送给她吧。
锦一显然没有想好接下来应该往这枝玫瑰花的旁边画什么。
当那个卖花小女孩跑到旁边不远处的椅子上把玫瑰花送给那个青绿色裙子的时候,锦一有些紧张,仿佛有一个气球在锦一的旁边慢慢地变大,一直在变大,挡住了他的视线。锦一很想捅破这个气球,想看清楚气球遮挡住的世界长出青草了吗,有没有青蛙的叫声。
可是,那气球却突然爆炸了,声音很大。
那个女人把玫瑰花扔到地上,大声说,滚开,神经病。
然后操着有胜利者的姿势走远了。
那个小女孩,一脸的莫名和歉意,把玫瑰花递还给了锦一,说,叔叔,给你的花。
等锦一接过花,小女孩风一样的跑远了,仿佛她做了一件坏事一样。
锦一拿着那束已经有些凋零的玫瑰花,心里想,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女人走过,对他说,你在等我吗?
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