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一这次真的在感情上受到了打击,他尿尿时滋到了手上,他马上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闻一下,世界的味道马上变化了。
锦一脆弱得厉害,觉得自己在水里漂浮着,手里抓着的是一根稻草。
下沉。下沉。
他整整睡了两天时间,手机关机,他的世界死一般的沉寂。
两天后,卡车把他揪到了一个新开张的酒以,说要和他谈谈心事。
锦一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自己的模样,眼睛里满是污浊和呆滞,他从来没有像这一阵子这样厌倦自己。他觉得自己太胖了,过于懒惰或者油腻的模样让他对自己有些不屑。
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蹦跳几下,停了几秒钟,他真的这样做了,然后,对着镜子,在那里瞪着眼睛看自己,他的眼睛睁得越大,就越显得笨拙和丑陋。
锦一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执著地审视自己,他在内心里劝说自己,不要太跟自己过不去。有好多人长得还不如自己好看吗,他们微笑着过自己的生活。
可是,这些念头在内心里的湖泊里不能激起任何涟漪,他依旧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直到那个打扫卫生的女服务员在旁边问他:先生,您到底是哪儿痒。
痒?
锦一转过身来,看着她。她年纪不大,她的职业决定了她是一个良家妇女。她没有勾引男人的任何资本。锦一看到她手里的工具,湿漉漉的抹布还滴着水,那是一块能把世界抹得锃亮的抹布,可是布本身已经脏了。
锦一的注视让她的姿势有些窘迫,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不知所措,手放在哪里都不合适,锦一这个时候就想到他过去的一些女人,脱光衣服以后,这些女人的姿势大同小异。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锦一定会在自己的意念里把对方的衣服脱干净。可是今天不行,锦一觉得自己像是那个清洁女工手里的一块抹布一样,满是灰尘和脏污。
锦一的确感到了身体的痒。在背部,也或者是在臀部,又或者是在心灵的某个角落里。
锦一的手伸不到那个地方,那是一种荒草满地的痒,无法割除干净,只好任自己被草和风声淹没,成为孤单又无力的虫子。
从卫生间里出来,锦一进入到一个安静的世界里。这是一家新开张不久的酒吧,连名字还没有起好。老板是一个说话结巴的湖南人,他这样说,暂暂时就叫叫很累吧。
很累。
的确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名字啊。
锦一现在感觉很累,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依稀还能闻到尿液的味道。
有一个女孩子上了舞台。她打扮得很花哨,像要开出一朵花来。锦一觉得她的打扮是对他的一种嘲笑,她应该是一个骄傲的女孩子吧。锦一这样想。
锦一曾经把不止一个骄傲的女孩子哄骗到床上,然后让她们脱下衣服。
锦一一边画她们的胸部一边逗她们笑,锦一觉得,一个女人,只有笑起来才能证明她活着。锦一画女人的眼睛的时候总是用模糊的笑意代替,有一次,他还把一个女人的眼睛画成了电灯泡,是的,大概有四十五瓦的功率吧。锦一画完了,就和那个女孩子一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完了以后就做爱。
锦一现在想像不到这些情节,锦一现在很脆弱。他能想到的都是阴暗的、短促的、孱弱的、疼痛的、卑鄙的和拙劣的场景。
锦一现在沉浸在一段悲伤里,但又抓不住这悲伤。他遇到朋友,不知道该如何倾诉自己的悲伤,他没有丢失钱财,没有被汽车撞到,没有股票亏空,没有被恶毒的老板拖欠工资。报纸上社会新闻版里所有的悲伤事件没有一个轮到他。可他依旧很悲伤,很用力的悲伤,接近贫穷和失血的悲伤,失色的悲伤,没有希望的悲伤。
锦一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即将开花的女孩子,脑子里的片断被路边停靠的一辆车的报警声不时打断。锦一想,如果这个时候酒吧的中间有一张床该有多好。
锦一总会产生这样一些奇怪的想法,虽然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了。但是一冷静下来,他想到的还是床。他经常希望在电影院的正中间放一张床,大家都在看电影的时候,他脱下衣服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上面做爱。当然,这种狂想只能存在自己的内心里,锦一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锦一觉得,一张床放在一个不合适的位置本身就是一个故事,他是一个寻找故事的人。
那个即将开花的女孩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吹起了口哨,在麦克风的扩音下,那口哨声如一只蝴蝶一样,飞过来飞过去。
锦一觉得悲伤被这只飞来飞去的蝴蝶采摘走了一些。
大概是被音乐的流水声吸引,一时间忘记了邵娅。
他呆呆地,沉浸在那口哨声里。像一尾鱼,从河的此岸游到彼岸,又游回来,又游过去。后来就喝多了。
锦一趴在卫生间里吐了好久,身体软弱而头脑清晰。
那个清洁女工一直在他旁边给他打扫,锦一多想站起来,抱住她大哭一场啊,锦一想,哪怕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他站起来,转过身来,抱住了那个清洁工。
他大声地哭了出来,说:你不要动,我只抱你五分钟,好不好,如果以后你需要抱男人的话,我可以让你抱十分钟。好不好。
锦一哭出来了,积郁在心里的一些模糊的血块随着眼泪一点一点融化掉,精神觉得轻松多了。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才发现自己抱的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不是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
锦一吃了一惊,把鼻子凑近了女孩子的头发。想闻香识女人。
他多么希望这个时候女孩子说:锦一,我是邵娅。
那个女孩子一边拍着锦一的背,一边柔声说:乖,这两天就觉得你不对劲,别怕,有我在。
锦一打了个哈欠,出了一口粗气说:你是谁囝?
那个女孩子用力地捶打了一下锦一说:混蛋,还能是谁,我啊,田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