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一在吃花生。他把皮剥了去,只吃白嫩的身体。上次聚餐时,他和卡车讨论花生米的皮。他建议最好带皮吃花生米,那样可以补铁,增加造血功能。
卡车却不以为然,说,你大概不知道花生的表皮对肠胃的伤害有多大,我有一次看到一个医疗案子,在医院里,一个病人突然死了。家属告了医生,可是最后鉴定的病因竟然是因为病人吃花生米过多,导致花生的表皮割破了肠子,出血而死。
锦一听着卡车的耸人视听的举例,感觉到自己的血管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割破。但他嘴上依然强硬,说,你的例子有些偏颇。其实花生皮被胃酸溶解后可以产生很多营养成分,你知道吗,听说七个花生米的营养相当于一粒鸡蛋,主要是指花生米的皮饱含丰富的微量元素。你以后,吃花生米的时候记着,至少要吃七粒以上的带皮的。
两个人接下来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再吃花生米,锦一开始把皮剥了再吃。而卡车却一粒粒地快速往嘴里填充,像急着交卷回家的小学生。
锦一和卡车相互看了一眼,发自内心的微笑。这种突然改变的习惯和自己真实的人生态度毫无关系。不是他们喜欢听从别人的劝解,而是害怕自己的身体受损。然而,利用这种担心后的服从,是一种最好的说服艺术。
锦一想。如果想让一个人听从某个建议,一定要从身体出发。
譬如听音乐,一定要说,音乐对身体里的四季有调节作用,慢节奏的音乐代表春天,代表身体里种子在发芽。那么,为了让身体里的春天一片绿色,这个人一定会认真的去听音乐的。
譬如要劝一个人去书店里逛逛,一定要说,图书里面有不同的字,会对人脑产生不同的刺激,这些不同的刺激会让人感到兴奋,并产生愿意继续生活下去的很多念头,对身体的康复和长寿都有好处。
身体的,才是心灵的。要想说服一个人的心灵,必须先要征服他的身体。这一点从男女双方的肉体关系上最容易找到原理。
你不喜欢被人亲吻,会不会因为身体缺少某种东西。在网络上,叫做疼痛不知出处的女孩子问锦一。
锦一的QQ号码也换成了锦衣夜行。
锦一并不认识这个疼痛的女孩,决定不理她。
哪知道这个女孩发来了一个调皮的表情,上面的话是这样的:如果你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请敲自己的肚子三下,放一个屁,就好了。因为,你身体里的交通堵塞了。
锦一看得哈哈地笑,问她,敲三下,如果不放屁股呢。
疼痛不知出处说,你真敲啊,真是弱智。
锦一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被人亲吻呢。
疼痛不知出处说:上次你说的。
锦一说:上次,什么时候啊。
疼痛不知出处说:上次你来找我,给了我五十块钱,我说我一般都是收费一百的,你给五十,不能亲吻。
锦一被她的描述笼罩了,他知道她在说笑话,可是脑子里还是联想到潮湿的胡同里,妓女苍白的脸以及曼妙的肢体。
疼痛不知出处接着说:谁知你是个穷小子,不讲究得很,你告诉我,你最不喜欢别人亲吻你了。
锦一被她的恶作剧逗乐了,他有些云里雾里。
在网络上,猜不出对方究竟是谁。
锦一想了很久,终于狠下心来说:你胸部如何?
锦一看到窗外小区里放鞭炮的人,有人结婚。
孩子们随着撒糖果和人的手势不停地扑倒在地上,在远处看来,像是一个导演在指挥一场特殊的舞蹈。锦一觉得美好极了。
锦一问疼痛不知出处你胸部如何,却长时间不见回复,心想,大概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只可以自己和别人开玩笑,而一旦遇到好色的男人,马上就清高起来,甚至把别人拉入黑名单。
锦一觉得很正常。
锦一阅人很多,他不在意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他觉得,不能太执著这些短暂的目标了,世界大得厉害。
但等到楼下结婚的人家鞭炮沉默,孩子们分散成单个的词语,回到家里。房间里突然安静。
电脑里播放的邓丽君的歌声停了。锦一喜欢邓丽君的声音飘荡在房间里,他觉得邓丽君的声音是一块好看云彩,会给他画画的时候带来好的灵感。
QQ上的声音突然响了,好多句话,一起过来,像一个人的咳嗽声。
锦一坐回到电脑桌前,看到疼痛不知出处说:我刚才尿尿去了。
又一句:我胸部是两句诗。
又一句:你猜是哪两句?
锦一想了一下说:不好猜。
疼痛不知出处说:没劲。
锦一说:唐诗吧,唐朝的女人都丰满。
疼痛不知出处说:恭喜你,答对了,是,两个白鹭鸣翠柳,一行黄鹂上青天。
锦一就笑,说:你真会吹牛。两个白鹭,有这么飞翔的胸部吗。
疼痛不知出处说:飞翔。是啊。要是女人的乳房会飞翔该有多好。
锦一说:那女人就成了鸟人了。
疼痛不知出处说:你骂人。
锦一说:你在做什么?
疼痛不知出处说:我刚才去买了一个男人的大裤衩,洗了一下,要挂到阳台上去。
锦一说:给你男人买的吧。
疼痛不知出处说:公用的,哪个男人来了哪个穿吧。
锦一说:你还真是一百块一次吗,并且送短裤吗?
疼痛不知出处说:是啊,你来五十就成了。
锦一有些无聊,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他甚至在内心里希望遇到一个真正的妓女,他想知道她们的理想,她们难过的时候会不会接待男人,她们如何假装舒服,并演戏给男人看。她们写不写日记,她们之中会不会有一个人是个画家,譬如潘玉良一样的。有没有一个人是电影导演,完全是为了体验生活而从事这样的职业的。
锦一说:你是不是叫邵娅啊。
疼痛不知出处忽然沉默了,大概又去尿尿了,锦一想。
谁知,她突然骂了起来:我是田小溪,笨蛋,田小溪,你给记好了。
锦一有些惊醒,田小溪,他想起坐在沙发化烟熏妆的女孩子,他想起来了。但他想不起是如何认识她的了。
她越来越清晰,但依旧是坐在沙发上化烟熏妆,别的都是模糊的。
锦一问:你在做什么?
字打过去以后,锦一有些后悔,这句话刚刚问过了,田小溪回答是买了一个男人的裤衩。
田小溪一下子伤心了,在对话框里,打出来几个哭泣表情符号。又接着说:我被盗窃了。你知道吗,我的包被拿走了,包里有我全部的证件,银行卡,餐厅的饭卡,书店的打折卡,通讯录,手机,纳西比亚口红,名片盒,三枝圆珠笔其中一枝是从你那里偷来的,葡萄干,发卡,风衣上掉下来的扭扣,物业费单据,张学友的签名照片,意大利餐厅的优惠券,新买的胸罩,假睫毛,过期的电影票,飞机票登机卡的票根,一个医院的药方,感冒通,安全套……
锦一觉得她是个疯子。
当然,锦一更觉得她丢的不是包,而是这个世界。
疼痛不知出处的打字终于结束了,锦一就说:你丢了是包吗,觉得像是把小型超市丢了。
她继续打表情符号,说:我说的没有一件是假的,一点也不夸张,那个包里就是有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我的包里有我的前半年的日记。那个日记里有三分之二的内容写的是你。
锦一说:刚好,我捡到一个日记本,但不是你的。
疼痛不知出处说:我看到你捡到的那个日记本。你不觉得,那个本子里缺了很多内容吗?
锦一想了一下,仿佛在某一次翻看的时候记得,那个日记本,有很多个页码被撕掉了。
疼痛不知出处说:那是我撕掉的。
锦一觉得自己的记忆被突然撕下来一块,流出血,很疼。
像电脑对面的那个女人的名字:疼痛不知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