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瑜琍画了一组四幅油画在青年油画展上展出时获得了一个评委会特别奖。有一个上海女评委说苗瑜琍的工笔是儿童的视角,给人一个温暖的童年。
苗瑜琍拿着那个有评语的奖杯炫耀,说,我负责给人提供温暖。
锦一说,我负责给人提供寂寞。
锦一的话是苗瑜琍的一次评价,苗瑜琍看完了锦一的画说,你的画不能看多了,越看心里越寂寞,茫然,不知所措,抓不住东西……仿佛是一次锦一专题作品的拍卖会上,那是卡车刚和锦一认识不久,卡车一眼就看出锦一是个赚钱的好财头,他一点一点启发锦一,最后用最低的价格买断了锦一的三十幅国画。水墨的,只有偶尔的草绿或者淡黄淡红花朵在画里隐约。应了苗瑜琍的那句话,是寂寞的。
卡车想靠着锦一的三十幅赚钱,但因为前期投入的宣传太少了,再加上卡车为了谋求暴利,把价格定得天空一样高,所以,那次展览,一幅画也没有卖出。
那次画展,对锦一的打击巨大。整整一个月,锦一没有画任何作品。锦一找了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
但是,意外的是,一个月以后,高价青年未名画家的报道被国外的某媒体报道,竟然有不少境外的中国文化爱好者突然来访,以高价从卡车手里买走了。一开始,卡车有些不信,拿着欧元到中国银行去鉴定,钱是真的。兴奋得大跳,但又不舍得告诉锦一,自己偷偷地乐了好多天。
直到很多天以后,锦一才知道,他的作品插了翅膀飞了出去。
那天,卡车在不止一次地请大家吃饭之后又请大家去吃饭,完了以后,回到画廊里喝茶。卡车的茶永远不变,香水版本的铁观音,锦一不舍得买的那种。上千元一斤。
锦一有些困,躺在那个沙滩椅上,一直往后靠,往后靠。有一只蚊子在锦一面前飞来飞去,飞来飞去。卡车过去,一巴掌就把那办蚊子抓住了,说,你干什么不打它,信佛了。
锦一说,我觉得它这一会儿不是要喝我的血,而是觉得我低头看照片看的时间太久了,提醒我抬起头,运动一下,你没有看到那只蚊子的飞行路线吗,完全是一个教练式的路线。左三圈右三圈的。
潘玉凉过来说,你这样联想丰富,那你不怕这只蚊子想把它的翅膀送给你,让你看看旁边十七楼一户人家正在吵架的夫妻。潘玉凉大概在旁边的那个十七楼里住过,她打击锦一的想象力。
那天中午,卡车突然把自己的一个价值不菲的金笔送给锦一。
锦一很莫名,不接受。让卡车给个合理的理由。
卡车说,你的那一组国画,卖出去五幅。
锦一说,噢,想不到,是低价吧。
卡车说,没有,高价。
锦一说,有多高。
卡车说,不知道,你想有多高,就有多高。
锦一事后总想不起,卡车最后的一句话,是不是这句话。因此,锦一也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到底真的是卡车赚到了钱,还是为了安慰自己。锦一那一阵子状态不是太好,画画老是跑题,他无法控制颜色和细小的笔划,他心里想的是跳跃的,可是画出来的总是安静的。他总觉得,内心里的东西插上了翅膀,就在落笔的刹那,滑出纸面,留下的是笨拙和窘迫。
锦一知道卡车盼望自己能赶快走出阴影,画出惊世的画作,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卡车天天对别人介绍锦一,说,这是我的存钱罐,银行。
锦一那天收下了那支签字笔,觉得那是卡车的友谊。他觉得,卡车一定没有卖出画,不然,不会送这么小气的礼物。
那天下午,卡车画廊里突然来了一批诗人,他们穿戴各异的服装,像演员一样兴奋。
一瞬间,生活突然热烈起来。卡车向带头的一个人一一介绍锦一、苗瑜琍、坏人、潘玉凉、中等美女……然后,听对方那个叫大头螃蟹介绍来到的诗人:李大刀,胡一刀,萧飞刀,童小刀,程……总之,是刀。
一群人在一起说笑。内容大致如下:老板的西服。早餐时买的一个茶鸡蛋是生的。在厕所里听到一个男人说情话,内容需要省略好多字才能公布。一本杂志上的一篇文章的名字叫做女人的第二粒扣子不能解开。写词比当皇帝要好的李煜是在生日那天被毒死的。昨天晚上的一场车祸,一对男女当场死了,爱情也死了。
锦一认真听着,觉得他们活得热烈而生动。
有一个头发染成紫色的女孩子,很活泼,她给大家倒水,她说,你们看,我的手不抖了。旁边一个男生说,我就是说吗,离开那个无耻的男人照样活得很好吧。只一句话,就把那个活泼的女孩子击倒了。一瞬间,她所有的喜悦都被悲伤遮掩,她把头低下,眼泪涌出来,像是抹了辣椒一样。
锦一想,他如果画一幅画关于爱或者恨的画,一定是一个瞬间。爱或者恨,甜或者苦,高潮或者低谷,成功或者失败,多数情况下,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眼之间,木已成舟。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刀的女诗人突然惊声尖叫,说,你们看啊,这一幅画,这一幅画,那棵树多么好看,你们说,那树上是不是有一只小鸟,飞走了。
锦一被她的话打动。站起来去看那幅画,竟然是自己的写意草图,落款上写着画画时的心情:酒后遇卡车,输拳,画弯腰树致意。是一棵弯腰的树,在冬天的院子里,院子是细工笔,树是写意,舞蹈着,像小心翼翼的一个男人,又像是丰满却又幽怨的女人。总之,那是一棵神情和颜色均丰富的树。虽然是淡墨,连同落叶都是淡黑色,却能让人读出冬天雪白、淡黄,街道上风裹着人忽隐忽现,像舞蹈着的树,院子里积攒着落叶和寂寞,人在房间里,或者在回家的路上,鸟飞走了。
锦一觉得,那个女诗人话很对,他一定画了一只鸟儿的,在那棵树上,只是,那只鸟儿,太孤单了,生了翅膀,飞走了。
锦一想在那幅画的天空里找那只鸟儿飞过的痕迹,他细细地看……
有一个女人接近锦一,说,你叫锦一吗?
锦一点点头,笑。
那个女人说,你现在还经常饥饿吗?
锦一说,你是指什么?
那个女人嘿嘿地笑,然后说,不告诉你。
诗人们抽烟,咳嗽,有时还说下流的笑话。有一个人在电话里说,什么,什么,你等一下,我把电话给卡车,好的,好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