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有到齐,卡车在电话里一直哈哈地笑,他在说一个动物的名字,一直在说,什么山羊,德国山羊,好好,好看哩很是吗,好的好的,我有时间去看,谢谢,唉,喂,喂喂,对了,我带一帮朋友去看怎么样。
叫做坏人的手中有一份都市报,他看得哈哈笑,说,这个少林寺真是我们的宝贝啊。
头版头条是一个配巨幅照片的社会新闻,说是少林寺附近有一农民,姓尚。他们家养了好多头羊,他的山羊很好看,大概是德国的品种吧。那羊很能生育,这一点和德国人倒是不同的。这给老尚一家带来很多经济上的实惠。
为了报答羊,老尚一家人从不吃羊肉。
去年的一天,老尚赶着他养的八十只山羊在少林寺附近的山坡上放羊的时候被一个大型舞台剧《禅宗少林》的导演看上。于是,他每天晚上都要赶着被挑选好的数十只羊去演出,一年要演出二百多场,每个晚上可得七十元人民币的报酬。
老尚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最重要的是,那些羊喜欢听那个音乐,长得快。
坏人在那里用他的两只手像拉小提琴一样地演奏着那支新闻,他还在那里笑哈哈地说:“音乐!”
卡车刚接完电话,听到坏人的最后一段播报。
坏人看着卡车笑,说,就不给你倒带重播了,你最好让锦一那新闻联播的标准再给你读一遍。
坏人把报纸递给锦一。
卡车说,不用读了,刚才巧合接到一个电话说让我们去看那个演出,而且还答应我带着你们都去。
锦一早就看过了,说,音乐很好听。
卡车说,那是一定的,羊都喜欢的音乐,一定很有品味的。
苗瑜琍和潘玉凉一起赶到的。
苗瑜琍笑着说,我们又忘记是第三十六棵树处拐弯了。我们发现在第十八棵树那里拐弯也有一个酒吧,名字叫做:可以。
卡车说,我去过,我去过,是我的一个朋友开的。
苗瑜琍说,真想在那里喝一杯酒,那名字很好听。
锦一看着苗瑜琍说,名字还可以。
这次聚会是突然的,没有主题,人也不够多。所以气氛有些淡。
卡车在讲他遇到的一个女孩子的故事:是一个妓女,但又好像不能用妓女这个词语来概括她。
女孩看了一部韩国电影之后,把自己的名字改为马利亚。女孩的理想是用身体拯救别人。她要求很高,必须大她十岁,她和大她十岁的男人上床,不要任何报酬,但必须回答她十道问题。那问题是这样的:
1,今天好吗。
2,喜欢吃什么菜肴。
3,安静的时候想念的女人是哪一个,你讲一个她的模样和故事好吗。
4,是第几个女人。
5,果我有一天哭了,你会怎样安慰我。
6,吻时你喜欢吮吸对方的舌头吗。
7,你相信爱情吗。
8,你多久没有写信了,还记得你写信最多的那个人吗,多久没有给她写信了。
9,你能告诉我你的职业吗。
10,你会做饼干吗。
十个问题说完以后,大家就哈哈地笑。
坏人说:卡车看来肯定回答了这十个问题。
卡车说,我承认。
苗瑜琍突然问:那如果她哭了,你如何安慰她。
卡车说:我给她讲了很模糊的一些话。我自己也没有弄清楚。我给她讲了锦一的一幅画,锦一你可以给我打个分,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锦一说,你是说那一幅《无法安慰的夏天夜晚》油画吗。
卡车说:是。那一幅画被我个收藏的画,用来安慰我的画廊。每一次看到它,我都会看到我在夜里,我在奔跑,汗水流出来。我看到我自己就站在昨天,前天,或者十年前的一个小村庄里。
锦一说:这话听着这么耳熟啊。
卡车哈哈地笑:是啊,这话是你说过的,不过那天,我对着那个女孩说出来,忽然觉得,原来别人的话也是我的话。我说出来,就完全像我自己的一样。我没有觉得是抄袭你,我觉得,是我的。
苗瑜琍在旁边补充:这感觉我也经常有,经常唱一首歌的时候,忽然模糊了那首歌是自己创作的还是别人的。
锦一说,这个世界上经常会发生碰撞。这是美好的碰撞。
卡车说:我对女孩子说了很多话。事实上都是关于那幅画的。我一边想那幅画上飘起来的薄薄的雾,一边找词语。我告诉她,喜欢是一个会跑的词语,如果觉得寂寞了,那是因为喜欢的那个人,那件衣服,电影或者一个电话还没有跑过来,这些东西大概在身后的某个地方暂时休息。我们的每个青春片断都是关于寂寞或者幸福的表情。如果把我信喜欢的东西分成两种,一种是现在时的,一种是过去时的。那么,我喜欢怀旧的颜色。那是一种安静的,温暖的,充满虚构又充满模糊主义的感受。
我喜欢夏天夜里的那种安静的,寂寞的,颜色鲜艳却又内心空白的画面。通常遇到这个时候,我会找个温暖的怀抱。也或者找不到温暖的怀抱,那是因为那个温暖的怀抱也躲在另外一个地方不肯出来。
有时候想一想,我们的寂寞都是因为我们被幸福、快乐和收获等美好的词语忘记了。这个时候的我们最好安静地等待,享受眼前的所有的落寞,把内心里拥有过的忧伤或者喜悦一一翻阅。会发现我们拥有了太多的东西,哪怕是忧伤的往昔也那么值得回味。
锦一哈哈地笑,然后,坏人也哈哈地笑。
苗瑜琍也哈哈地笑。
卡车也哈哈地笑。
锦一说,你这段话,要是放在去年,我觉得挺美,挺抒情的,可是今天听起来,反反复复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个女人的播音。
坏人说,我听起来像是抄袭别人的一段散文。
苗瑜琍说,我觉得太妩媚了,不像是卡车的风格,倒像是锦一的。
妩媚。刚进门的烦高和中等美女被苗瑜琍的话吸引,大家把目光抹到锦一的身上。
锦一说,妩媚,倒是一个好名字。我如果有一天画一个女人的乳房,就起名字叫做妩媚。
锦一说完觉得有些冲动,乳房像植物的花蕊,尚未开放,所以,充满了妩媚。他甚至想到被包裹在心里秘密、伤痛甚至难以言说的梦想。所有这些隐约的不确定的,都是妩媚的。
人都到齐了。话题开始分散起来。
苗瑜琍带了一份她们的报纸,上面是中等美女的儿子画的一幅画,惹得几个人赞美。中等美女此时不财风骚地同卡车打情骂俏,而是回到传统女人的表情,大概是要给大家讲述她儿子的某些片断,在酝酿着情绪。
烦高大概最近换了新工作,是一份广告DM杂志的总策划。他大谈这个城市的生活质量和精英理想,他谈论最近吃过的鱼唇和鱼翅,甚至还谈论按摩院里那些女孩的手指温度很好。
坏人和烦高很投机,从那些按摩院里的女孩子的手指温度谈起,说到音乐,云彩,日本女人,爱情和煮粥的时间,文化路北段的一个弹弓玩的店铺,三棵柳树,唐小敏肚子大了,蜜蜂,蜂蜜,心理医院,神经病,哈哈哈哈。
卡车和潘玉凉声音很小,他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妩媚的发言。
苗瑜琍坐在卡车的旁边,和锦一刚好相对着。她没有要过来的意思,那样疏远地看着锦一,有些淡漠。
锦一说,我去唱一首歌吧,给大家助一下兴。
锦一点了那首在歌厅里广为流传却趋向于内心的《十年》,锦一工作了十年,仿佛只是一转眼的时间,锦一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他当时喜欢的一个女孩子送了他一个难看红领带,他一直带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收到那个女孩子嫁给他一个同宿舍男生的信,把那个领带放在大学时代的一堆信件里,成了灰尘和往事。
唱完歌,在大家的掌声里,锦一还想起落落,在书店里蒙他眼睛让闻书的味道的女孩。
他忽然想打一个电话给落落,他拨通了电话,才知道,号码已经变更。接电话的号码是一个阿姨。
苗瑜琍又一次上台唱歌,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声音还有这么纤细的频率。
锦一打完电话,和中等美女说话,讨论苗瑜琍的声音。锦一说,她的声音有些孩子气,像苹果掉在水里的声音。
中等美女说,你的话真是些妩媚,苗瑜琍说得对。
苗瑜琍的的歌很陌生,的确像锦一描述的感觉,真的就像苹果掉落在一盆清水里,有些清脆,有些甜,大概还会有些一些酸涩。
那歌词是这样的:
我和你唯一的旧照片
当时的笑多甜
蝴蝶就要展翅飞
带着我一起追
苗瑜琍在歌声里飞翔,或者她想在自己的歌声里飞翔。
锦一忽然想起自己的那幅画,《无法安慰的夏天夜晚》,他觉得苗瑜琍站在那个舞台上唱歌的画面就是一幅无法安慰的夏天夜晚。
虽然季节已经是秋天了,但不知道怎么的,锦一总想到夏天夜晚,寂寞的云朵,安静的云朵,飞翔的云朵,叫不出名字的云朵。锦一想起大学的时候,那个叫细细的浙江女孩给她的一张纸条,上面写这样的话:让一百个人都喜欢你是贪婪的,但一定要找一个人真心真意地喜欢你。
又有一段声音飘过来,蝴蝶飞过来,春天里的孩子突然躺在草地上。锦一看着苗瑜琍把手伸向他,苗瑜琍的笑那么妩媚。
我和你唯一的旧照片
当时的笑多甜
蝴蝶就要展翅飞
带着我一起追
苗瑜琍的声音,那么妩媚,像她的样子,也像她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