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凉州市集。身穿黄马褂的长脸汉子被一群紫衣刀客围在中央。
“李衮!你不好好压你的镖,跑来搅什么浑水!”
“我搅浑水?陆通,你们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李衮怒道。
“吼哈哈...”李衮的话引来一阵嘲笑声。“弟兄们,他还知道王法?告诉你,在凉州巨象帮就是王法,你再碍事,老子连你一起砍!”领头的紫衣人叫做陆通,是巨象帮的一个香主。
李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默默的解下背后的大斧,横在身前,护住了身后瘫倒在地的妙龄少女。
“我数三下,滚回你的天水去,否则休怪刀剑无眼!”陆通用刀尖指着李衮的鼻子,继续威胁道。
李衮仍然无动于衷,手里的斧头握的更紧了。“你不把道理讲清楚了,今天我就是死在这,也决不后退!”
“那我就成全你!上!”几名刀客蜂拥而至,李衮毫无惧色,举起大斧硬生生抗下了劈来的刀子。
缠搅撩劈,鈎拦砍剁。一盏茶的功夫,几名巨象帮众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名叫陆通的香主与他过了几招,自知不敌,虚晃一刀转身就跑,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
“你等着!我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衮没再追上去,转身扶起了摊在地上的姑娘,“你没受伤吧?”他关心的问道。
不料这姑娘一把将他推开,一脸的惊恐,“都怪你,要你多管闲事,现在完了,全完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这可怎么办。”姑娘喃喃自语着,惊慌的逃走了。
周遭围观的百姓在背后指指点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衮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锄强扶弱行侠仗义,难道也错了吗?
谢曜此时就坐在街边的酒肆中,饶有兴致的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
巨象帮帮主达战,使一把巨锤,背上缚着铁盾,人称铁背象。与副帮主达勇和达忠乃是兄弟三人。
之所以巨象帮能够横行凉州,是因为傍上了白沙卫副将军刘东源。
这位刘将军不贪权不好色,唯独爱财。巨象帮用自己搜刮民脂民膏得来钱财,让刘东源过上了比夏王还要奢侈的日子。
而夏王倚仗刘东源来牵制朝廷指派的统军将领,因此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通在李衮这吃了亏,一路跑回总舵去告状。
“帮主!丽水织坊的孙老太不交保护费,属下正要将他闺女拉去春风阁卖了还钱,谁知那李衮突然冒出来横插一杠,还打伤了我们的弟兄!”
达勇一听就急了眼,“你说盘古帮的李衮?岂有此理!盘古帮这是要翻天呐?诺大个天水都容不下他们了!”
陆通一看达勇要出头,赶紧添油加醋的说道:“我看他八成是看上那娘们了,他要好好说我未必不给他,可他上来就抢.......”
“好啊,他敢在这儿抢我们的人,我明日就去劫了他的镖!”
眼看达勇就要抄家伙,正在一旁下棋的达忠发话了。“二哥息怒,大哥跟着刘将军去了京城,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们不要给他添乱。”
达忠是三兄弟中的老幺,读过书中过举,是巨象帮的智多星。
“李衮毕竟是盘古帮的少帮主,人家抢个女人,你就要去抢他的镖。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闹成了两帮之间的矛盾。日后传出去反倒显得我们小气。这次就给他个面子罢。”
达勇一拍脑门:“三弟说的对,我险些气昏了头。好你个陆通,收个钱你都收不好,还想挑唆爷爷替你出头,是何居心!”
“陆通办事不利,不思反省,用心不良。念你是初犯,皮肉之苦可免。罚你三个月的例钱,以观后效。”达忠说罢不再理会,继续专心下起了棋。
“别啊忠爷,求你了,我知道错了。你罚我什么都行,能不能别罚例钱。属下家有七十老母,指着钱治病救命啊。”陆通苦苦哀求道。
“陆通!你别给脸不要脸,他娘的,还在这给我装孙子!来人!”
可怜陆通最后即挨了打,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例钱。若不是相熟的弟兄求情,只怕达勇要革了他的香主,扔去后院喂马。
再说李衮,天水到凉州这条线,他跑了不下一百趟了。若是以往,他交了货以后带着一同押镖的兄弟吃顿好的也就回去了。
可今日他心里总是有些忐忑,或许那绣娘说的对。他可以一走了之,可这姑娘不行,她家中还有母亲和织坊,那便是她的一切。
若是巨象帮回来报复,她还不如投身青楼,起码能用清白之身换得一家的平安。
李衮嘱咐手下把货送到后先行返回天水。自己则兜兜转转,再次回到市集上来。
他远远看见布坊的周围零零散散围了几个百姓,对着屋里头指指点点,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李衮的心头一沉,加快了脚步。
布坊之中早已被砸了个稀巴烂,绣女被吊死在房梁之上,两眼凸出,还带着惊恐的表情,真真是死不瞑目。
孙老太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如同行尸一般。
李衮出离的愤怒,拳头几乎要攥出血来。
“谁干的!”李衮冲着身后围观的人群怒吼。可是没有回答。
“说啊!谁干的!你们不是她的街坊邻居吗,不是和她朝夕相处吗?现在光天化日她就死在你们面前,你们竟然连凶手都不敢说吗!”
李衮得到答复,是众人沉默的散去。
“是陆通,我看见他了!”一个小男孩终于开口了。吓得男孩的母亲拉着他就往回走。
“娘!这个叔叔是好人,他帮姐姐打跑了坏人。姐姐昨天还给我糖吃呢.....”
男孩的母亲赶忙捂住他的嘴,抱起他撒腿就跑。
李衮看着散去的人群,仰天咆哮。“陆通!你这恶鬼,我定要将你碎尸体万段!”
“唉~挺好的姑娘家,可惜了。这不怪你,其实今早交不出保护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一个声音从李衮背后响起。
李衮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气宇轩昂的灰衣剑客。此人已经在他两丈之内,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可见其武功深不可测。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说!”
“在下姓谢,不过是个落魄的江湖人。这位绣娘交不出保护费,去了青楼也是死路一条。你可知道春风阁乃是凉州最下等的妓院,里头的姑娘与奴隶无异,能撑过半年就算长的了。”
李衮嘴唇发紫,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解下绳子,将绣娘的尸首放了下来,替她合上了双眼。
“你要去哪?”灰衣剑客问道。
“去找陆通,杀了他!”
灰衣剑客没有阻拦,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饶命啊大爷,我们再也不敢了!不要啊....咔.....”几个在小巷中勒索行商的巨象帮众被李衮逮了个正着。他抡起大斧,砍下为首一人的头颅。
“说!陆通在哪!”剩下的几人吓得魂飞魄散,“他他他....我看见陆香主往家去了!”
“带路!”李衮拎起正在说话的帮众,让他走在前面,其余人见状撒腿就跑。
不多时,李衮来到了陆通家门口。他扔下那名魂不附体的喽啰,一脚踹开大门。“陆通!你给我出来!”
李衮边喊边往里闯,正遇见陆通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两人撞了个对脸。
陆通手上没有兵器,只是大喊了一声“且慢!”。
回答陆通的是李衮冰冷的大斧。
自肩膀而下,陆通几乎被砍掉了半边身子,躺在地上拼命的挣扎。
李衮本来准备放任他痛苦的死去,可他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通儿....外面的是谁啊。”
这下李衮傻眼了,就算陆通再十恶不赦,他也不能迁怒于一个老妪。更何况自己险些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儿子。
承受了如此非人的疼痛,陆通竟然一声都没有叫出来。他伸出剩下的一只手,揪住了李衮的衣角,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李衮,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李衮俯下身来,把耳朵凑到陆通嘴边。
“给....给我娘..药....药.....”
陆通咽了气,李衮这才发现,他被砍下的那只手中握着的是医馆开的方子。
李衮的心仿佛被自己的斧头搅了一般,一片混沌。
他放下斧头捡起药方,缓步向屋内走去,腿上仿佛灌了铅一般。
屋内的桌上放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李衮踌躇再三,还是端起汤药走了过去。
“通儿,娘早跟你说了,别和那些江湖人混在一起,整天喊打喊杀的。做了坏事是要遭报应的....咳....咳...”
一个面相和善的老妪半坐在床榻上,目光飘忽,想必是已经看不大清楚了。
“大娘,我是陆通的朋友,帮主找他有事,他先过去了。让我照顾您把药吃了.......”
李衮收拾了陆通的尸首,清洗了地上的血迹。魂不守舍的走了出去。
可他刚走没多远,就被十几个巨象帮的高手给围住了。领头的非是旁人,正是达忠。想必是小巷中放走的喽啰回去报了信。
“李衮!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我本打算放你一马,可你竟然当众砍杀我巨象子弟,今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好!来吧,爹会替我报仇的!”李衮视死如归。
“报仇?哈哈哈,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李老帮主了,估计他很快就会带人赶来救你。只可惜他永远也到不了凉州,因为我早就让二哥在半道设了埋伏!”达忠得意的说道。
“爷想灭盘古帮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可是你先动的手,谁也说不出巨象帮的不是!”
“不...怎么会这样....我跟你拼了!”李衮绝望的冲了上去。
一抹剑影划过,冲在最前面的四人带着疑惑的眼神倒了下去,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手。
“尊驾是谁?为何要坏我的事!”达忠见此人武功之高,不可力敌。
“我姓谢,谢曜。”来者正是李衮在布坊中见过的灰衣剑客。
“谢....!晚辈不知谢宫主大驾光临,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误......”误会的会字还没说出来。达忠已经身首异处。
“你们帮里的精锐都被达勇带走了吧,我已令左护法将其截杀。从现在开始,天下再无巨象帮,你们好自为之吧”谢曜淡淡的说道。
剩下的巨象帮高手迟疑了片刻,最终一哄而散。
只留下傻傻站在原地的李衮,这一日的遭遇颠覆了他的信仰,也颠覆了他的后半生。
谢曜忽然变了一副脸,笑嘻嘻的对着李衮说道:
“这位少侠,我看你功底扎实,为人忠厚坦荡,就是蠢了些。不如拜我为师如何?盘古帮虽不曾为恶,但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有我天赦宫罩着你们,定当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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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唉,后来我把陆通的母亲接到了帮里,骗她说陆通高升去长安了。师傅还夸我骗得好.....”
“咱们这个师傅啊,骗吃骗喝骗徒弟,你可别跟他学坏了。”裴清嘴上打趣的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气言犹在耳。近千年过去了,江山几度更迭,制度越来越完善,造物越来越先进。可弱肉强食的野蛮法则从来不曾改变,人命天生的贵与贱也从不曾改变。
书里的一句万马千军,可是身边无数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裴清暗下决心,一定要阻止夏王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