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主掌中枢
太元元年(公元376年),孝武帝司马曜亲政后,任命谢安为中书令,录尚书事;第二年又加授他为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谢安掌起了东晋的军政大权。虽然外姓篡权的危机已经过去,但东晋政权仍旧面临着严重的内忧外患。内部皇族与世家大族之间的矛盾、世家大族互相之间的矛盾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外部却又受到了日益强大,业已统一了北方的前秦的威胁。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桓温死后的四五年中,谢安的主要对手是桓冲。谢安在朝在野均没有党援,只好请褚太后临朝,以宫廷势力相抑。
褚蒜子是晋康帝司马岳的皇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一生一共经历了康帝司马岳、穆帝司马聃、哀帝司马丕、废帝司马奕、简文帝司马昱、孝武帝司马曜六代皇帝,先后三次垂帘听政,任用了谢安等贤臣,凭着自己出色的政治才华,挽救了危机四伏、动荡不堪的政局,帮助东晋王朝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堪称一代杰出的女政治家。
褚蒜子是河南阳翟(今河南禹州)人。褚家世代高官厚禄,自东汉以来就是名门望族。褚蒜子的曾祖父褚洽在西晋武帝时曾担任安东将军,祖父褚洽曾任武昌太守,父亲褚裒少年老成,颇有盛名,桓彝因此评价他说:“季野有皮里春秋。”意思是他凡事都不露声色,从不对事物表态,更不去评价人与事的优劣高低,实际上却心里有数。东晋名相谢安也很推重他,说“裒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矣。”据说,褚裒十五岁的时候,曾经前去拜访晋明帝的小舅子庾亮。庾亮让著名的术士郭璞为他占卜,谁知道郭璞一看卦象却惊呆了,说:“这不是人臣的卦象,不过二十年后,我这个卦才能得到验证。”
因为褚家门第高贵,再加上褚蒜子的美丽及出色的才华,所以晋成帝司马衍将她许配给了弟弟琅玡王司马岳,褚蒜子从此就成为了琅玡王妃。她的父亲褚裒,也因此出任了豫章太守。
咸康八年(342)六月,二十二岁的司马衍病重不起,临终前诏命同胞弟弟琅玡王司马岳继承自己的皇位。于是司马岳登基称帝,是为晋康帝,同时册立褚蒜子为皇后。刚刚十九岁的褚蒜子就这样当上了东晋的皇后。
他们夫妻非常恩爱,楮蒜子还为司马岳生了一个儿子司马聃。可是没想到晋康帝司马岳也很早就去世了,年仅二十三岁。两岁的司马聃继承帝位,是为晋穆帝,年纪轻轻的褚蒜子也由皇后晋升为皇太后。
其实早在丈夫晋康帝司马岳在世的时候,褚蒜子就曾经屡次参与过朝政大事的决断。她的见识和决断令王公大臣们都很佩服。所以后来褚蒜子成为皇太后之后,以司徒蔡谟为首的群臣联名上奏,请求她临朝听政,代小皇帝掌管国家。
在褚太后答应了垂帘听政之后,何充再次上表要求褚太后的父亲楮裒入京总揽朝政,甚至还要给他加以不臣之礼,让文武百官都来参拜他。二十几年前郭璞的那一卦终于得到验证了。
可是早在褚蒜子当王妃的时候,褚裒就早早地离开了京城,去当豫章太守。在当太守期间,褚裒为官清廉,就连家里厨房中所用的木柴,都让自家的仆人去山上砍。到女儿当皇后的时候,他更拒绝了皇帝女婿给予自己的侍中、尚书官衔,千方百计地离开了京城,出镇半洲。最后褚蒜子给了父亲这样的任命:都督徐州、兖州、青州及扬州二郡军事,兼徐州兖州二州刺史,卫将军,出镇京口(今江苏镇江)。
褚裒虽然身在地方,但他只是为了避嫌,实际上对朝政情况一直都很关心。他还曾向女儿推荐了会稽王司马昱(晋元帝儿子)为扬州刺史,随后又晋级他为抚军大将军。司马昱的入朝辅政,使得何充渐渐失势。后来褚裒还举荐了名士殷浩为扬州刺史、建武将军。
从此,东晋就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政治局面:司马昱在朝,而顺着长江天险,分别驻扎着上游桓温、下游殷浩,褚裒本人则坐镇江北。几大重臣互相制衡,东晋政局相对稳定了下来,可是这也给东晋的军事渐兴制造了机会。
可是永和五年(349)十二月己酉,褚裒去世了。从此,褚蒜子没了依靠,只能自己独立应对这一切。
其实在褚蒜子数次执掌东晋朝政的过程中,她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桓温。桓温是东晋的名将权臣,出身于豪门世族,后来还娶了南康长公主为妻,成了晋明帝的女婿。他因为征蜀大胜,而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和临贺郡公。他的权力一下子急剧膨胀起来,自然成了褚蒜子的一块心病。所以为了遏制桓温,她根据大臣的推荐,起用了号称“管仲再世”的殷浩北伐。然而这却是一次失败的决策。殷浩的“才具”,其实是东晋士族“清谈”得出的结论,完全是浮夸,所以北伐最终只能以失败告终。
殷浩狼狈班师回朝后,褚蒜子将其撤职为民。于永和十年(354)二月,重新起用桓温,让其率领四万精兵再次北伐。桓温旗开得胜,一路北上,一直打到了长安的灞上。西晋故土的百姓们都因此非常欢欣鼓舞。
然而就在桓温犹豫是否进军长安之时,前秦雄主符健却暗中派人将各地的粮食都全部毁掉,使得东晋军队没有粮食可以吃。六月,军粮缺乏的晋军被前秦大败于白鹿原,桓温只得回到襄阳。
虽然这次北伐也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桓温还是得到了奖赏,升为征讨大都督。
永和十一年(355)年底,褚蒜子的生母谢夫人病逝。对于外祖母的去世,晋穆帝采用了与外祖父之丧一样的高规格。褚蒜子的父亲褚裒先后娶过三位妻子,除了她的母亲谢夫人,还有早逝的苟夫人、卞夫人。在封谢夫人为寻阳乡君时,朝臣上表要求将苟氏、卞氏也一起追封,可是褚蒜子却拒绝了。
晋升平元年(357)的正月,褚蒜子为十五岁的儿子司马聃举行了冠礼,表示他已经成人了。于是她还政于皇帝,自己退居崇德宫。
然而,褚蒜子还政之后,朝中的重臣们虽然身为男子,却没有褚蒜子的精明能干,所以桓温的势力一点点膨胀起来,发展到难以压制的地步,最终导致了桓温、桓玄的叛乱。
其实在很早之前,刘惔就曾经提醒丞相司马昱,说桓温“不可使居形胜之地,其位号常宜抑之”。可是司马昱却没有任何反应,任凭桓温权势日益膨胀。
后来桓温再次进行北伐。这一次北伐他光复了洛阳,还修整了在战乱中毁坏的历代汉晋帝王陵墓。他也因此被加封为郡公,连次子桓济都被封为“临贺县公”。此时,桓温在朝廷和民间的声望,已是无人能及。
升平五年(361)五月,褚蒜子唯一的儿子晋穆帝司马聃忽然得了重病,很快就驾崩了,年仅十九岁。可是早逝的司马聃没有儿子,皇位继承人就成了问题,于是褚蒜子就在司马氏诸王中选择了晋成帝的长子琅玡王司马丕。
于是楮蒜子的“皇太后令”颁布,其文曰:“帝奄不救疾,胤嗣未建。琅玡王丕,中兴正统,明德懋亲。昔在咸康,属当储贰。以年在幼冲,未堪国难,故显宗高让。今义望情地,莫与为比,其以王奉大统。”
因此司马聃的堂兄司马丕就登上了东晋的王位,是为晋哀帝。这个时候,司马丕已经二十一岁了,作为婶母的褚蒜子自然没有垂帘听政的必要。也许是因为感谢婶母对自己的赏识,司马丕称帝后仅仅册封自己的生母周氏为皇太妃,而褚蒜子还是稳稳地坐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上。
可是哀帝司马丕却胆小怯懦,和褚蒜子期望的完全不一样。桓温曾经上书于司马丕,请求东晋迁都洛阳,让被迫离开故土的北方人都能返回自己家乡。可是司马丕却说:“我们这些南迁的人已经在此生活了几代,早就习以为常,最初迁来的人们很多也埋葬在此。如果离开的话,如今在南方的田宅谁来照管?照管不来又卖给谁?北返的车马也很难齐备,北方虽收复一些地方,但是仍然不安定,不值得为此抛弃南方的安逸生活。”桓温的提议就这样遭到了拒绝。
司马丕不仅不理朝政,还迷信方术金石,只是想着怎么修道炼丹可以长生不老。可能是他的那个丹药出了问题,他不但没有长命百岁,反而很快就一病不起了。无可奈何的大臣们只得再次上表,请求德高望重的褚太后临朝听政。于是褚蒜子就再次主持国政,稳定了政局。
兴宁三年(365)二月,哀帝司马丕病逝,死时年仅二十五岁。哀帝驾崩的第二天,褚蒜子颁下太后诏书:“帝遂不救厥疾,艰祸仍臻,遗绪泯然,哀恸切心。琅玡王奕,明德茂亲,属当储嗣,宜奉祖宗,纂承大统。便速正大礼,以宁入神。”她因而迎立了司马丕的同胞弟弟司马奕,是为晋废帝。
此时桓温就开始有了篡位为帝的想法,竟然说出了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话:“若不能流芳后世,就要遗臭万年!”有一次他路过逆臣王敦的墓地,甚至还连连赞美他说:“可人、可人!”
咸安元年(371),在朝野及民间广为流传着一个流言,说是司马奕宫中的田美人和孟美人所生的三位皇子,实际上并非他的儿子。如果让不是皇家血脉的人继承帝位,简直是对先人的大不敬。
同年十一月,桓温亲自率兵回到建康,并以此谣言为由,向朝廷提议废黜司马奕,改立元帝少子、会稽王司马昱为帝。并把以太后名义写好的诏书底稿呈给了褚蒜子。
当时,褚蒜子正在佛堂拜佛,内侍禀报外有急奏。她一看到桓温呈上来的这篇诏书底稿,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褚太后知道桓温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而此时司马奕因为谣言已经丧失了威望,自己又独木难支,阻止也无济于事,弄不好还会引起内乱,后果更为严重。于是她只得无奈地默许了桓温的提议。
在等待褚蒜子回音的时候,桓温还怕她有异议,以至于“悚动流汗,见于颜色”。桓温这样一个久经沙场,蔑视群臣,甚至敢于诽谤皇帝的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却对褚蒜子很是敬畏。可见褚蒜子绝非一般的女流之辈。
桓温战战兢兢地等到了褚蒜子同意的诏书之后,就将司马奕被废为东海王,过了一年又降为海西公。
三十岁的司马奕戴着白色的便帽,穿着单衣,走下了西堂,乘着牛车凄然地出了神兽门。群臣自发为司马奕送行,大家都为此欷欺流泪。可是摄于桓温的势力,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司王昱继承了王位,是为东晋简文帝,他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小儿子,即位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褚蒜子被尊为崇德太后,移居崇德宫。司马昱只是名义上的皇帝,国家大事的决定权实际上还是掌握在桓温手里。不过即使是这样的皇帝他也没当长,第二年的六月,他就一命归西了。于是年少的皇太子司马曜继位,是为孝武帝。简文帝病重的时候,曾立下遗诏说“大司马桓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实际上这无异于给了桓温篡位的借口。侍中王坦之等人极力谏止,最后简文帝还是修改了这份遗诏,说“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桓温没想到司马昱竟然这样对待自己,于是就怒气冲冲地带着大队人马日月兼程地赶回了建康。大家一看桓温来势汹汹的架势,都有些惊慌失措。谢安和王坦之率领文武百官去郊外迎接桓温。只见桓温和他的那些武士脸上都杀气腾腾,其他人早都吓得不行了,只有谢安还是镇定自若,从容不迫。桓温不由得也对他肃然起敬。大家都就座后,谢安又平静地说了一句语惊四座的话:“明公因何壁后藏人?”桓温没想到谢安看透了自己的把戏,只得局促地托辞说:“我恐怕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不得不这样以防万一。”随后他立刻命令撤走了帐后的所有武士。
第二天桓温入朝觐见孝武帝,看到谢安之后他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只是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就匆匆告退了。不久桓温便回到自己的镇地,很快就去世了。他在弥留之际曾留下遗嘱让弟弟桓冲统率自己的军队。这样桓冲就接替哥哥掌握了重权,大臣们都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桓温。于是谢安率领百官上表,请求褚蒜子再次临朝听政。
于是已经五十岁的褚蒜子再次垂帘,开始了她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临朝听政。国中大事,均以“皇太后诏令”的形式颁布施行。在著名的“淝水之战”中,只有八万兵力的东晋在褚蒜子和谢安的筹划和指挥下,大败前秦苻坚的百万之师,终于保住了东晋的半壁江山。
后来,桓冲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把爵位传给了哥哥的小儿子桓玄。褚蒜子和谢安趁着桓玄年幼(年仅七岁)的机会,逐步削减了桓温六个儿子的权力。到这个时候,东晋的政局才算基本稳定下来。
宁康三年(375)八月,褚蒜子为孝武帝司马曜举行了婚礼。太元元年(376)正月,褚蒜子又为他举行了冠礼,然后把政权还给了司马曜,她临朝听政的生涯正式宣告结束。她从此深居在显阳殿中,不再过问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