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均益痛恨他们的欢乐，痛恨爸爸的移情别恋，痛恨爸爸忘了妈妈和自己年幼的妹妹，他恨他！与日俱增地恨他……
直到这一次，他在上海受到这样的打击，回到家，看到父亲竟然已两鬓斑白，他不由感到，突然没有那么恨他了，至少，他从来不曾想致他于死地，甚至还有些卑微地宠溺……
只不过，冷漠的表情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这种感觉已经植入肺腑，融为一体，难以剥离。父子俩无声地走了一路……
周立人打破尴尬，问道：
“均均，你气色不好，不开心？外婆身体近来可好？”
“外婆……去世了……”周均益一提到外婆，所有的防线顷刻崩溃……
周立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由一惊，立即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于情于理，我也该去祭拜一下，毕竟……她是你的外婆，是你妈妈——的妈妈……唉——”
“没这必要，时间也比较仓促。”虽这么回答，可周立人这么说，周均益还是捂心的，对亲爸的好感也提升了不少。
“你在上海的公司经营得怎么样？有没有到无锡开分公司的打算？这里租金低，人员工资低，商机也大……”没有了老岳母得牵扯，周立人大胆地提出了自己内心的期盼，谁知却听儿子回道：
“那公司已经关门了，我虽没有欠债，但一贫如洗，就只剩下外婆留给妈妈的小白楼了……”在周立人面前，周均益一直很内敛，可回答这个问题，却也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那你回无锡吧，凭你的学历，我能把你安排到财政局，考个试，对你来说不是问题，你就不要再掺和你那些舅舅们的纷争中去了……”周立人觉得这样更好，是个接近儿子的好机会，谁知话还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爸爸，我要出国留学，想问你借10万。”
要说周均益若没有被周立人的真诚所打动，那是骗人的。可外婆的血海深仇，他不可能不报。为了安逸的小被窝，让至亲死不瞑目？他做不到！
“你怎么这么傻呢？自古商人重利薄情，跟他们亲近，最后的结局几乎都是被吃得只剩骨头渣渣！”周立人见儿子执迷不悟，不免着急：
“你妈妈活着的时候就告诉我，她那些哥哥，除了你四舅，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而且是灯芯都坏了的那种！那些舅妈更是靠近不得，一个个虚伪得很！”
“我从没有对他们生有感情。”周均益一提到死去的妈妈，对周立人才生起的那份好感随即消失。
可周立人却还不知不觉：
“你以为你外婆把你当什么？家族真正的继承人？你被他们排挤成那样，公司都开不下去了，你还要对他们抱有什么希望？你即便全心全意为那个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也不会感激你。”
说到激动之处，他都没察觉儿子虽沉默不语，可眼神渐渐转冷，只是继续游说：
“你又何必白白为他们抛弃自己的大好前程？抛弃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虽然与他们所谓的荣华富贵相比，这样的小日子显得有点平淡，却是踏实、安稳且幸福的生活……你……”
“如果我妈妈活着，她对我说这些，或许我会接受，但你不能。对我，你从未尽过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我又为何要按照你的生命轨迹去生活？你的人生又何曾成功？你连两个女人都搞不好，你明明很失败，好不好？”
此时，周均益双眼已溢满冷意，谁说他外婆的坏话，谁就是敌人，爸爸也不行！
“均均，你因为你妈妈的事情恨我，我能理解，可我也不愿意伤害她呀！更何况如果当初不是她负气离家，最后失去性命，我也不会另娶她人。婚前是我糊涂，没有把握分寸，但婚后，我从未曾背叛过你妈妈呀！”
“不，是你没有守住那份对感情的慎重，在你们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应该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是属于玩弄女性，作风不良的行为……是不是？但是，你胆敢做了，有了孩子，还不承担责任，甚至还敢来招惹妈妈。”
“可我并不知道陈阿姨怀孕了呀！”周立人弱弱地回答。
“你跟陈世美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起杀妻灭子的恶念，但抛弃糟糠，喜新厌旧却如出一辙。”
“均均，在你眼里，我如此不堪？”周立人瞪着惊愕的眼睛。
“你自己想想，女人对你来说，是否真的只是一件衣服？需要温暖的时候，你选择给予温暖的那一件；需要排场的时候，你选择能给予你体面的那件。你可曾站在她们的立场上，为她们考虑过什么？问过她们要的是什么？”周均益回答得迅速、坚定，他看着周立人的眼睛继续说：
“在我看来，爱情虽不是一厢情愿的给予，但更不是肆无忌惮地掠夺。”
“你年纪轻轻，懂得什么是情爱？什么是责任？你又怎能理解我的痛苦。”周立人感觉从未有过的慌张和无奈。
“你的痛苦是你咎由自取，有因才有果。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无论种下什么，都必须自食其果。”周均益仿佛是无情的阎罗，在宣判这迟来的罪行。
“无论我有多糟糕，我都是你的父亲，我也并没有不爱你，是你推开了我的爱！是你拒绝了我的爱！”周立人面对儿子的咄咄逼人，几乎语无伦次，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我推开，我拒绝，你就可以不爱了吗？”多年以前深埋的话，突然迸发出来，周立人一愣，周均益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从来没有。”周立人立马反应过来，说得跟发誓一样认真。
要命啊！这是一直想说，却羞于启齿的话，今天，不但是要搭上这张老脸，连老命也在所不惜了：
“均均，如果你能放弃掺和薛家的争斗，放弃什么重振旗鼓，别说10万，20万也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真爱，就不会有任何前提条件。”周均益始终是谈判高手。
“可明明知道你走的是一条崎岖的不归路，我还要做幕后的推手，作为父亲，我难道就别无选择？”周立人无力地反问道。
“是的，你别无选择。”周均益还是酷酷地回答，但是心里的那道防线正在决堤……
“你如果要这钱，还是为那些不懂好坏的人谋幸福，我虽能给你，但是……从此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你看着办！”周立人眼睛赤红，眼泪也迫不及待地离家出走……
赌一把！尽管知道必输无疑，周立人还是痴心妄想地打算拉回这个孩子的心。
“我知道了，我只要10万，5年以后，10倍偿还！”可周均益的回答还是不出所料，只是声音不再那么冷酷罢了。
“你走火入魔了！你会赔上你一生的幸福！孩子——要知道，爱情和婚姻也是男人年轻岁月的一部分……有时候，为了那份所谓的理想，你必须选择孤独。均均啊，若干年后，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