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间,四舅薛文潘听到他肚子“咕咕咕”地在唱“空城计”,心头一喜,看来有食欲了,忙说:
“均均,我去买点咸粥来,你等我。”
可低头一看,这小子眼角两行清泪,双目空洞,听到他的问话,周均益敛目,看向他,目光幽深,仿佛不见洞底:
“四舅,如果有皮蛋瘦肉粥,我就要一碗。谢谢!”
薛文潘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那道粥,也是薛宝宝的拿手菜,清汤寡水的那些年,薛宝宝靠这些咸粥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其中,他们最爱吃的就是这道皮蛋瘦肉粥。
他鼻头一酸,泪水弥漫在眼眶,低头哽咽地回答:
“嗯嗯!知道了。”
望着薛文潘的背影,周均益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刚刚起步的事业几乎是自杀性毁灭,旁人看来,他这个老板一定是疯了。
一下失去了领航员,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周均益变成了无头的苍蝇,迷失在仇恨里。可是,没有能力报仇,颜素那里更是遥遥无期,他觉得人生似乎快走到尽头了……
第一次,有了“生无可恋”的念头,甚至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那些雄心壮志,就像纸上谈兵一般可笑。
唐伯让他去无锡躲一躲,那就回无锡吧?不知颜素现在哪里?回无锡了吗?还能遇见她吗?
“均均,你看运气真好!那家老粥店居然还剩下最后一碗,还比平常多呢!来,你坐起来,我先来喂你……”
“不用了,小舅舅,你帮我把桌子放下来,我自己能吃。”
“你右手不是还在挂着水吗?”
“没事儿,我左右手都能用筷子,你忘了吗?我原先可是左撇子啊!”
“是啊,是啊!颠倒过来,外婆还费了不少心思呢!”
薛文潘知道周均益不习惯与他们亲近,可能是年少时需要爱的时候没有得到满足,成年了,心就远了。可他确实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弥补这道长年的裂痕,内心除了无力感,竟然空白一片。
或许永远也无法面对姆妈的重托,唯有在其身后默默力挺一把了。他自然不知道,他不过是薛宝宝用来保“帅”的“車”,并不是正真的王牌。
如果知道,自然不会喜欢这种滋味儿吧?
这不,当周均益回归,唐伯浮出水面,薛文潘才“觉醒”被老妈摆了一道,内疚了十多年,做内奸好多年,居然是个骗局,自己却沦落成一个无能的小丑。
人心一失衡,自然会失去理智……
可对这个外甥的情感,却成了几十年的习惯,每每面对,总会缺了底气,内心往往会对其莫名生出相似薛宝宝一样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就是爱,懦弱地爱着……
知道小伙子不习惯被人盯着吃东西,薛文潘看着盐水快挂完了,便走了出去,丢下一句话:
“我去喊护士,顺便找地方抽根烟。”
等周均益挂完盐水,已近深夜,薛文潘打车把周均益送回家,在门口停驻:
“均均,外婆葬礼过后,他们会有大动作,你小心一点儿,如果可以,不要正面与他们交锋,就到美国、加拿大去留学,躲一下,没钱的话,我可以给你。”
“我知道了,谢谢小舅。”周均益点点头,可他却笑不起来:
“这别墅,他们不会打主意吧?”
“不会,我会力挺你,他们没这个脸,他们只是想把你打击得无法翻身而已。”
“好!他们会如愿的,我会消失的,会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周均益说完,就准备关门,却冷不丁又冒出一句:
“小舅舅,我会记得你今天的恩。相信你也听说过一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葬礼过后,周均益在上海的公司基本处理停当,留下一笔钱给会计扫尾,之后,他就回无锡了。
他先是买了些补品回爷爷、奶奶那里探望了一下。由于外婆突然离世,他很快又要离开国内,去往国外创业,以后再回来,也不知两位老人是不是还在人世?能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他深深感悟: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的无奈。对他们,虽没有对薛宝宝的那份依赖,却也知道他们对他的真心,至少,比他爸爸要真心多了。
在爷爷奶奶家吃完晚饭,周均益就与下班赶回来的爸爸一起走出了门。周均益突然回来,周立人有些惊喜。
自从考上大学,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儿子就成了薛家的孩子,难得回来一次。新年里,都是爷爷奶奶打电话,才能盼来这个大孙子。
而对于他们这个家,似乎他是不会出现的。以前或许能说家里小,有个姐姐,又有个妹妹,家里房间少,住不下。
后来,为了给儿子准备房子,他贷款买了市郊一个楼面,卖掉了原来市区的房子,专门为他装修,给他独立的一套房。为的就是能多看他几次,一起吃个饭。
可这个孩子宁可去爷爷奶奶那里,也不愿住在他们隔壁,难得在新年的时候,或者朋友没地方住,才一起住到那里。
周立人虽然面冷,但对这个儿子的情感却越来越深,如同对妻子薛雅芳的情感。
如果说爱,那薛雅芳无疑是他一生的挚爱,对现在的妻子,多是弥补年少时对其造成的伤害。
也不是陈小芳有多不好,就是心距较远,无法交心,甚至工作上的问题也没法沟通交流。没错,陈小芳是传统的贤妻良母,是逆来顺受,又懂感恩的好妻子。
可她不是红颜知己,她不大方,撑不了场面。她不像局长夫人,而似局长家的老阿妈,管家婆。
她甚至还不懂得打扮自己,明明长得比雅芳漂亮,却能用衣饰将自己的优势全部掩盖掉。你一说她,她就哭。
无奈,不能多说,但不说又看不下去。一次两次还能忍受,次数多了,也就不愿再多罗嗦,夫妻之间的交流就更少了。
而他一开始,对雅芳的不辞而别,以及儿子周均益的仇视,对她多有责怪……
然而,痛失爱妻后,长年累月,回忆新婚那几年的幸福时光,雅芳的聪慧、能干、从容、娇娆都经过时光的抛光,越来越光亮迷人了。
对她的爱也越来越深,以致变成了心头不可触碰的痛。他亦知道,此生对这两个女人,他都亏欠。年少时的情不自禁,造成了人生不可逆转的悲剧。
他是一切错误的根源,乃至最应亲密的儿子成了他的仇人。眼看着,儿子越来越像他,却极度抵触他,他对儿子的情感却近似于执拗。
每当儿子一离开,他就会跑到他的卧室,轻抚他的被子、枕头,甚至还会抖开被子,钻进被窝,眯上一会儿。仿佛还能拥抱一下儿子,哪怕只是他身上的味道儿。
他依稀记得儿子在上海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的惊喜,扑进他怀里柔软的身子,那种依赖却因为陈小芳的怀孕,又一次被清除。
他知道,往陈小芳鞋子里丢毛毛虫不好,可他却开不出这个口去责骂孩子;也知道他欺负姐姐、妹妹时,有多可恶,可他还是舍不得伤害他。
他不知道,他越这样,年少的周均益越恨他,因为他觉得爸爸有了后妈一家人,根本不在乎他,对他的一切都很冷漠。
慢慢长大,逆反了,更是不愿听从他的建议,事事都要与之相反。以至于周立人想要的结果,都是反着面儿提出建议的。
再后来,抗拒、冷漠就成了习惯。
周均益看到姐姐和妹妹背着他总是笑得很幸福,尤其是妹妹跟周立人撒娇,他们全家一起其乐融融的吃饭。他只是冷冷地注视,心里却感觉自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看着橱窗里的烧鹅,却只能饥肠辘辘地站在门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