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婷是韩涛很佩服的一个女孩子。个子小小的,巴掌那么大的脸上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整体看上去特别秀气单纯,这么小个子的女生却有着不服输的倔强性格。
她是家里的老大,于大爷给她起的名字是“婷”,按于大爷的意思是,于婷出生的时候生活特别艰辛,他希望这种艰辛又穷苦的日子赶快停止,所以把女儿起名为“婷”。只是于婷妹妹出生的时候生活就更困难了,于大爷又给于婷的妹妹起名为于兰,意思就是这个女儿的到来让生活更加困难了。于大爷本来就重男轻女,非生儿子不可,没想到第三个孩子生下来还是个女儿,他更郁闷了,于是他给老三女儿起名为:于静。就是生女儿我该生到尽头了吧。果然,正如他起名字所希望的那样,于轩是他的第四个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只是生活到现在依然没有停止艰辛,还是非常的困难。
于婷从小各科成绩表现得非常优秀,小学的时候甚至还参加过市里举办的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到了初中还是物理竞赛的冠军人物。只是她逢大考必挂,小学的时候有过一次机会,通过全年级的统一竞赛选拨成为代表学校的唯一学生参加县里的升学考,如果她能上榜,她便有机会到县里初高六年联读,还有保送大学的可能,只是她名落孙山,甚至分数还落后在几个没被选拨上的学生后面,当然包括还在韩涛后面。今年的中考,她甚至都没有和她父亲商量是考高中还是中专,就直接选填了高中的学校。她想上大学,这个愿望一直都在她的心里。她其实也明白填报中专的话,如果能考上公费的,显然上学的几率会高得太多。她也曾考虑过考卫校当护士,这和她的医生梦也有点关联。于婷的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和她说话:于婷啊,你会落榜的,你一到大考、竞赛就不行的。
于婷打心里害怕看到自己又再次落榜。记得五年级那回,她通过层层应试被选拨为学校代表去县里参加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父亲的面子就别说有多光彩了,只要是碰上乡里乡亲的都不乏羡慕的眼光,再发出几声赞叹,把她父亲捧成了教育之星,也把她捧得飘飘然的,她成了父亲到处炫耀的资本,不管乡里的男女老少,父亲逢人就炫耀。在奥林匹克竞赛前,父亲甚至亲自给她下厨做早餐。这让于婷不知所措,这不像她的父亲,她印象中的父亲从来没有做过饭,甚至弟弟于轩出生的那个月他都未曾做过,还是母亲自己做的;更让于婷害怕的是,如果万一落榜的话该怎么办,父亲又会怎么样呢?果然,那次竞赛落榜了。名落孙山毫不意外,答题的时候她就感觉这些题,她从来没有碰到过,她根本不会做,胡乱地乱答一气。父亲对她的境遇果然是竞赛前一个样,落榜后又一个样了,感觉自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一点也不为过,虽然学校依然表彰她,但是父亲总是奚落她“我就知道你肯定考不出点什么,一考就挂。”“女孩的数学哪能学多好......”父亲说得更难听的话比比皆是。六年级那次升学考她又拥有了一次机会,可以让她六年联读,可惜她还是落榜了,只能和韩涛他们一起上镇里的普通初中。父亲看见她就连连唉声叹气,对她的失望表露得淋漓尽致。她害怕见到父亲,他真的希望父亲和梓露的父亲那样能出去外地打工挣钱一年到头只回一次家。
于婷给人的感觉是不服输的,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优秀,飘飘然的;大部份的时候她觉得她自己是山间的竹笋,肚子一点墨都没有,很自卑。
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期末考试,于婷清楚的记得她的数学考了全镇第三名。可是发奖状的时候,她的老师问她“于婷,你有没有作弊?”她当时的心里很难过,泪水硬憋着没有落下来,她打心里极不愿意去领那张奖状。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大半个学期都请假没去上学,但是她期末考试还是考了全班的前三,班主任老师竟然以她缺勤太多为由让她留了一级。到了小学三年级,终于换老师了,原以为她可以好好地表现,可是新老师连上个学期的成绩单都没有看,就直接把她的奖品发给了水泥厂工人的女儿,大概是因为那女孩穿着干净整齐,而她每天都蓬头垢面的,还流着两筒鼻水。她也想穿好看的衣服,可是她没有;她也想洗干净脸理好头发再上学,可是她一起床就得挑着猪食喂猪去,回到家再匆忙吃点东西就赶学校了;夏天她甚至连一双鞋子都没有,总是赤着脚上学的。
于婷对于她是否能上学,心里还是悬得慌。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她给她姑姑写过救助信,希望在城里打工的姑姑能帮她一把,资助她上高中的学费。姑姑在收到信后很久才回信拒绝了,理由是,如果她资助了于婷,叔叔家和伯伯家的孩子也会提出资助的请求,她没有那个能力资助那么多的侄子侄女,她要一视同仁。收到拒绝信后于婷很沮丧,偷偷地哭过几回,脑子一片空白。她没法和父亲交流,与其说没法和父亲交流,不如说她害怕父亲一张口就是打击她的,父亲在家总是让她很不自在。父亲天天念叨着女人读书无用论,甚至还美滋滋地和于婷母亲谈论着,她出去打工后挣钱回家买这个买那个的美梦。她气急败坏,又毫无主意。眼看着大家都要去报名了,于婷心里难过,怄起气来,只要有于大爷子在家她就开始砸东西,砸书、砸凳子、砸椅子、砸碗。于大爷自知理亏,只好躲了出去。想来,于大爷什么时候能主动去放田水?
于静常说,“在我们家里,老爸是老大,于婷是老二,只有于婷敢在老爸发火凶人的时候敢站出来杠”于婷心里苦笑不已,她虽然敢杠,可内心却怕得要死,每次和于大爷争吵,心里都发怵,声音都在颤抖。很多年以后,于婷豁然回首,于静才是最勇敢的那个。
记得两年前,于婷在寄宿学校回家,父亲因为在田里劳作疲劳,回到家就莫名冲着两个妹妹和弟弟吼,于婷一听,打抱不平“你凭什么感到辛苦了就朝我们发火?我们凭什么是你受累后的出气筒?”
父亲一怒之下打了于婷一巴掌,于婷情急之下本能地抓起凳子向于大爷子砸去,于大爷子虽然躲过凳子,却吓得不轻。于大爷从小就打于婷,一来气就打,动不动就用竹子打,于婷的腿上也不知道抹完过多少瓶万花油。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觉得那么害怕过,下雨天没事打孩子,反正闲着也就闲着,这不都是传统吗?那次他甚至有点恐惧地看着女儿。那天于婷收起东西,就跑去她奶奶家了,也就从那天起,于婷再也没有喊他为爸了。即使是在路上对面走来碰上,她也低头默默地走过去,硬声不吭声。学校要开家长会,于婷母亲说让她父亲去,于大爷心想,总该喊我一声求我了吧。结果于婷把家长会通知书贴在他的卧室房门上。这于大爷子气得不轻,好在他还是去开了家长会,不过在家长会上大吐苦水使劲吐槽数落自己的女儿,如何不孝,如何叛逆,大吐苦水的同时还把责任推给学校“我这么辛苦挣钱送孩子来这里上学,你们学校教的什么啊,教孩子叛逆,不认父亲”这一点也不奇怪,反正于大爷从来都没错过的。
此时,于婷的肚子饿得咕咕地叫着,母亲轻轻地走了进来,小声地说“婷,来,你爸出去放田水了,你过来吃点东西”
于婷从打砸得一团遭的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厨房。只剩下点白米饭,还有点青菜,她赶紧狼吐虎咽起来,生怕于大爷回来看见。于婷妈心疼地看着女儿,“唉,父女俩都是长得一样的固执”
填饱肚子后,于婷实在也睡不着,天太热了,“不是已经过了七月十五了吗,月亮怎么还这么圆”于婷心想,一边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发起呆来。七月十五是她的生日,这日子真不怎么地好,她甚至从小就听说她是克父母的,只要有她在,父母就不得安生。记得小时候听同村的王婶说,在她后面还有一个妹妹的,只是夭折了。为这事,她还向母亲求证过,母亲承认在生于兰前是有一个妹妹一生下来就没气了。于婷不解,怎么就没气了呢?母亲的回答的一句话就把她打入了万丈深渊“斗不过你呗,你命硬,被你克死的”于婷悲伤极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克死了妹妹了,她伤心了好一大阵子,天天喃喃自语地对着这个妹妹道歉。
于婷又想,她再怄气下去,恐怕也难得上学的机会。小学五年级的那会暑假,她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跟母亲抱怨“妈,我们班的王梓露,她妈妈都不让她干太多活,让她好好学习,她天天在家看书,可是你看看我,从一大早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我就得起来收割、插秧、上山挖竹笋......,一直到深夜还得加工竹笋,掰玉米的,一点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学习啊”,于婷敢和妈妈抱怨,是确定父亲不在家的,母亲倒是笑笑“好好好,让你学一会,你赶紧趁现在去看会书,我来做饭”谁知道父亲在卧室睡觉,一声不吭地从卧室走出来,直接上来就是给于婷踹了一脚,然后胡子一翘就走了。留下于婷哭得好悲伤。于婷呆着呆着,泪水便落了下来。
她打心里特别羡慕王梓露,在她看来,王梓露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书做题,可她于婷,只能在做饭洗衣的时候不停地在地上比划着,比划着数学题如果换了个问法会怎么解,一直思考一道题会有几种答题方法。虽然是羡慕,但是心里又不太认为她的成绩有多好。不一会,心里多少又惭愧起来,她和梓露玩得好,梓露常向她学习怎么去记忆,她又总是打哈哈,她不想告诉梓露,她怕说了,她将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名次总在前面了,有时候她直觉感觉哪些题会变着样考,她也守在心里不说。但有一个男孩例外,于海旺在她心中是完全不一样的。还能见到他吗?他也考上了,我们还能再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