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柳副主编刚进办公楼就被社长叫进办公室。
“老柳,你跑一趟S市运河乡了解一下‘黑钢厂’非法占地、污染严重等问题。”
“这,我……”老柳欲言又止。
老柳心里明白,这采访“黑钢厂”的活,不好干。几年前,老柳刚从司法厅调来报社不久,同老主编一起去W市采访一家“雇佣苦力”的“黑钢厂”差点把吃饭的家什——相机、录音机弄丢了。但是,老柳又一想这次社长在老主编即将离位,由谁接任主编之位这节骨眼上让我老柳出马,看来一则是考验我,二则是准备重用自己……
“有难处吗?”社长问。
“这,好吧。我周四起身可以吗?周三,我媳妇做个小手术。”老柳说。
“弟妹啥病?手术大吗?不行,我就安排老张去吧。”社长关心地询问道。
老张比老柳资历老,也是三个副主编之一,还有一个是刚提上来的罗副主编,显然竞争主编之位就是老张和老柳了。
“社长放心,她就是一个小手术。我周四就动身,保证完成任务。”
“好。预祝你马到成功。”
老柳从社长办公室出来,就琢磨开了。刚才,自己夸下海口保证完成任务,能完成吗?老柳还真没底。让老张去吗?如果老张完成了任务,不就是眼看到口的一大快肥肉自己却把它喂到别人的嘴里,那不冤死了。想啥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车到山前真没路。别看这次老柳有上次W市的教训,准备得比较充分,把摄像机放在开了一个小孔的包里,准备偷拍,但,老柳刚进运河乡就感到不对劲。老柳发现无论自己走到哪里身后都有几个骑着摩托车的小青年,而且,乡亲们不等他的车到跟前就像躲瘟神一样,跑得远远的。
躲啥呢?我老柳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也不是头上刻着字的通缉犯。刚开始,老柳还没有琢磨过味来,三转两转后老柳明白了,原来,敢情乡亲们是躲着自己身后的那几个小青年。
老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走到一个村口,就在村外打转,好像是迷了路一样。转了几转后,老柳迎上那几个小青年,问道:“兄弟,你们也是来这山里旅游的吗?”
“啊?我……我们是来旅游的。”一个小青年回应道。
“我是H省来上古探亲的。我表姑在上古乡,叫柳小芸。我迷路了,你们知道上古乡咋走吗?”
几个小青年相互看了一眼,片刻,还是刚才说话那个说:“我们也是外地来的,你……到村里问一下吧。”
“谢了。”老柳一踩油门,迅速钻进村子。
进到村中,老柳看到一村妇正在门前洒水,回头看那几个小青年还在村口注视着自己,就上前摇下车窗大声问道:“大妹子,去上古村咋走?”
村妇看了一眼老柳,往东一指,说:“翻过那座山,再往前走七、八公里就到了。”
“谢谢大妹子!大妹子,我口干了,讨口水喝行吗?”老柳说。
“行,进来吧。”村妇说。
老柳趁喝水的功夫问村妇:“大妹子,村口那几个小青年是干啥的?跟了我好几个村子了。”
村妇说:“他们把你当成是上头微服私访的,或者是当成了媒体记者。”
“他们干啥的?为啥怕上头的人?还怕媒体记者。”
村妇没回答。
老柳这次还真是“微服”,他把自己打扮成商人模样,自驾一辆帕斯特小轿车。好像是少小离家老大归……边走边东瞧瞧西看看,那几个小青年跟了一段后,不见了踪影。老柳发现他们没有跟上来,这才找个岔道直返运河而来。
天,这五月的天骄阳似火。老柳心里也有一团火,通过大半天的走访,老柳了解到:这运河乡有三家钢厂,这三家钢厂都是非法开设的小钢厂,没有用地手续,没有环评手续,有一家连名字都没有。三家钢厂排污都不达标。老百姓曾经找到县政府,县政府工作人员推到相关局里,相关局里却说:这是县里招商引资企业,市里招商引资任务逐年递增,县领导正发愁完不成任务呢。如果没有县里那个领导明确指示,谁敢查!除非你不想干了。
老柳当即打通县相关局的电话,刚说是采访“运河钢厂”一事时,对方就说“领导不在”,接着就把电话挂了。老柳再次打过去,就全是忙音了。
无奈,老柳收好记得满满的笔记本和留下相关视频资料的摄像机,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告别乡亲们驱车欲返省城,然当他刚到出乡的路口就发现前面道上被两辆越野和七、八辆摩托车挡住了去路。老柳定睛一看那几辆摩托车上旁站着的正是上午跟踪自己那几个小青年。老柳心里明白了,暗骂自己好傻呀,干嘛要向相关局打那几个电话呢?看来硬闯是过不去了,老柳减慢车速迅速将摄像机储存卡和笔记本藏在座位下面,将车开到他们跟前停下,可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冲上来的几个小青年拽到车外一顿狠揍。同时,两个“黑大个”上车翻了个底朝天,把摄像机、储存卡、笔记本都拿走了。
老柳被揍得鼻青脸肿,还好没伤筋骨,全是皮外伤。老柳缓缓地站起来,眨眼功夫那帮强盗们已跑得无影无踪了。老柳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时,发现脚下踩到一样东西,不由窃喜。原来,他们在胡乱翻找时正好把老柳的手机从座位上搡落到踩油门那个地方。
老柳迅速拨打了110,110警察了解情况后把老柳送到了县委宣传部交给了管外宣的姚部长。这位姚部长十分老练,当他听完老柳的诉说后,说:“柳主编放心。这事您就交给兄弟,包您满意。”
“谢谢部长。”
“别客气。您今晚就住在这里,明日回去。一来让兄弟为您压惊,陪柳主编喝几杯……一笑灭恩仇;二来我们好好的叙叙,交个朋友。”
“谢谢部长的好意。这样吧,部长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只是我今晚得赶回省城,不瞒部长我媳妇昨天做的手术还在医院里呢,请部长帮我把摄像机、笔记本等物品要回来就非常感谢了。”老柳想快点要回东西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好。柳主编放心,您先喝茶,兄弟这就找他们去。”
姚部长说完,没等老柳回答就出门了。
老柳心想,这姚部长还行,办事挺利索的。只是他一口一个兄弟让老柳感到很不是滋味。一会儿功夫,姚部长回来了,刚进门就说:“柳主编放心,兄弟我把事都办好了。那几个小青年就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公安局已把他们拘留了。另外,那几个钢厂的老板听说您是为了指导他们厂子的工作来的,还不幸受到了欺负,让我一定把您带到‘华丰’(大酒楼),他们要当面向您赔礼道歉。”
“这……这就不用了吧。姚部长转告他们,我老柳谢了。”老柳说。
“我的柳主编,我的兄弟,您不知道,我们这些基层的官员,不好做呀!就像今天,您,一个省媒的大主编来了,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这是兄弟的失败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也是我们新闻界的耻辱……您说,我这个负责全县外宣工作的部长……我这个当兄弟的,这点事都办不好,都不能让兄弟满意……您说,我以后……”姚部长继续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地说:“兄弟,给兄弟一个面子。”
老柳一看姚部长两手空空,东西还在人家手里,再看姚部长的的架势,不去是不行了。
“好。我跟您去。”
来到华丰大酒楼,老柳不由得傻了眼。这酒楼的装修,一个字:好。两个字:很好。它像宫殿,像皇宫。走进包间,老柳更是傻眼了。卡拉OK、旋转舞池、七八个仙女……这哪里是酒店呀,分明是皇宫……不,应该是天宫,我,老柳是玉皇大帝。
姚部长让老柳在主位上坐下,他在左,右面是一位仙姑。再往下排是三位钢厂的老板,再往下是八个戴着墨镜的“大汉”,像是佛堂里的“八大金刚”。每人身后站着一位斟酒的仙女。
大家落座后,姚部长拿出一个红包递给老柳。
“兄弟,今天您受委屈了。这是几个老板的一点心意。”姚部长说。
老柳看了一眼红包,心想:好家伙,我拼死拼活干一年也拿不到这麽多钱,起码得六位数。“谢谢部长。谢谢几位老板。这个我不能要,您们只把我的东西给我就行了,因为那是公家的财产。”老柳话一出,大伙的脸色全变了。就连刚才还像天宫一样的酒店,一下子变成了地狱,灯也暗了。
“老柳,您这就不够意思了。说心里话,我老姚也是从新闻界出来的。再说,这两年我老姚每月都得接待好几拨……”姚部长一改刚才的语气,也不称兄道弟了,也不叫主编了,直接叫老柳。
姚部长掏出手机,又补充道:“柳主编,我出去接一个电话。”说完,就出门了。接着,三个老板也拿出手机,说:“我们出去接个电话就回来。”
这时,老柳发现除了那八大金刚外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不好,要出事,要出大事。老柳眼珠一转,迅速抬手把桌上的红包拿在手里掂了一下,尔后将其装进了包里。这时见一大金刚走出了包间,约一分钟左右,姚部长在前、三个老板在后,眉开眼笑地走进包间。
“柳兄,这就对了。大家都是朋友嘛。”姚部长说。
大家重新落座后,姚部长说:“服务员,倒酒,我们大家敬柳主编、柳兄一杯。”
你一杯,我一杯,几杯酒下肚后,姚部长又说:“服务员,取纸笔来!”老柳想,这部长书法家?还是诗人?要现场挥毫泼墨、吟诗作对吗?纸笔到后,姚部长把它递给老柳:“兄弟,打个收条吧。”
“收条……”老柳一是没有反应过来。
“兄弟,我每月都得接待几拨这个媒体、那个媒体,这就是一个手续问题。”姚部长话还没说完,老柳已明白了。老柳听说过,一些小报记者专干这事。有的还收了红包回去后照常发稿,让他们二次“进贡”。
“好!兄弟明白。来,我先敬姚部长、还有几位老板……兄弟、哥哥一杯。我,老柳交下您们这帮朋友了。”老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老柳对姚部长说:“部长、哥哥,我们是朋友了,我告诉您,这打收条不好使!”
“你——”姚部长没明白啥意思。
“兄弟,您想呀,我打完收条回去照常发稿,我不承认收条是我写的,难道您们还拿到省公安厅做笔迹鉴定吗?”
老柳说得大家面面相觑,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老柳把红包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说:“哥有个好办法,您们其中一位把这个钱重新交到我手里……这时,我们再用摄相机把它拍下来……您们想,字,我可以不认,这人,我得承认吧。”
大伙想了片刻,都说:“好,这个好,这个好使!”
返回省城的路上,老柳一边开车一边看了一眼摄像机,乐了。
几天后,一张大照片登在了省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