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修《资治通鉴》,聘范祖禹参加编辑,经常写手谕给他,阐述编纂的要点,大抵要求同《左传》一样的编年叙事体例。又说:“凡是一年内有两个帝王年号,都要用后来延续下去的那个皇帝为准。如武德元年,则从正月始,便是唐高祖,不称隋义宁二年。梁开平元年正月,便不称唐天祐四年。”所以,这本书凡是遇到一年内有两个帝号的一律采用上面的办法处理。但只要研究一下,就有许多不通之处。司马光的用意是以《春秋》鲁定公为例,在年末即位,即写正月为他的元年。然而鲁昭公以去年十二月死,第二年的事自然不应当再放到鲁昭公的名下记叙。因此定公虽然还没即位,自当追写于鲁定公的名下。况且,《春秋》经文十分简单,不过一二十字,一览可以了解。而《通鉴》则不能同等看待。隋炀帝大业十三年,便标题为隋恭皇帝上卷,但直至下卷末尾,恭帝即位,才改为义宁,接着是唐高祖武德元年。这里前后共涉及三卷,但这时候的隋炀帝还在世,文中还在
记叙炀帝在江都的事情。唐明皇后卷的开头,标题为肃宗至德元年,到一卷的一半之后,才写到太子即位。代宗下卷说:“皇上正在振奋精神努力治国,不断破格使用人才。”说的却是唐德宗的事。后唐王宗同光四年,便放到了明宗纪年中,而卷内记载皇帝命李嗣源(明宗本名)去征讨邺郡(今河南安阳),到下一卷的开头,庄宗方去世。潞王清泰三年,便标题为晋高祖,而卷内则记载有石敬瑭(晋高祖本名)的叛乱,到卷末才有晋天福的年号。诸如此类,解释起来很费力。此外,还有晋、宋时期的少数民族政权,他们封的王公位,以及任命的大臣、宰相,记载都十分详尽,有的记到二百字之多。又如西秦丞相南川宣公出连乞都病死,北魏的都坐大官章安侯封懿死,天部大人白马文正公崔宏、宜都文成王穆观、镇远将军平舒侯燕凤、平昌宣王和其奴死,都是一些无关社稷治乱的人物。而有关汉朝历史变化的周勃之死,却没有记载。写汉章帝巡视长安,并游槐里、岐山,又到长平,住进池阳宫,东至高陵,十二月丁亥还宫;又乙未巡视东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关,夏天四月乙卯回到宫里。又写北魏国君七月戊子到鱼池,登青冈原,甲午还宫;八月己亥又到弥泽,甲寅登牛头山,甲子还宫。这类行程,每年都有,完全可以省略不记。
弱小不量力
【原文】
楚庄王伐萧,萧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杀,吾退。”萧人杀之,王怒,遂灭萧。楚伐莒,莒人囚楚公子平。楚人曰:“勿杀,吾归而俘。”莒人杀之,楚师围莒,莒溃,遂入郓。齐侯伐鲁,围龙,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龙人囚之。齐侯曰:“勿杀,吾与而盟,无入而封。”弗听,杀而膊诸城上。齐遂取龙。夫以齐、楚之大,而莒一小国,萧一附庸,龙一边邑,方受攻之际,幸能囚执其人,强敌许以勿杀而退师,乃不度德量力,致怨于彼,至于亡灭,可谓失计。传称子产善相小国,使当此时,必有以处之矣。
【译文】
楚庄王攻打萧国(今安徽萧县),萧人把熊相宜僚与公子丙囚禁起来。庄王说:“不要杀他们,我退兵就是。”萧人将二人杀了,庄王大怒,遂灭掉萧国。楚国征伐莒国(今山东莒县),莒人将楚国的公子平囚禁起来,楚人说:“不要杀,我们归还你们的战俘。”莒人不听,杀了公子平。楚国军队包围了莒国,莒国军队溃败,国君逃到了郓国(今山东沂水县北)。齐侯征伐鲁国,包围了鲁国的龙地(今山东泰安),齐顷公派自己宠幸的侍臣卢蒲去劝说他们投降,龙人将他囚禁起来。齐侯说:“不要杀,我与你们讲和结盟,不入你们的城市而封赐你们。”龙人不听,杀卢蒲并吊尸城头。齐国遂将龙地攻占了。齐、楚是大国,而莒是一小国,萧是一附庸国,龙是一个边境的小城。在他们受到进攻的时候,幸好囚执了对方的人。而强敌允许,只要不杀他们的人,就可以退兵。而这些弱小的国家和地方并不考虑自己的力量,以致结怨于敌国,自取灭亡,这是一个很大的失策。相传子产善于处理与小国的关系,假使他处于这种情况下,必定会有办法妥善处理这种关系的。
田横吕布
【原文】
田横既败,窜居海岛中。高帝遣使召之,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横遂与二客诣雒阳。将至,谓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愧固已甚矣!”即自刭。横不顾王侯之爵,视死如归,故汉祖流涕称其贤,班固以为雄才。韩退之道出其墓下,为文以吊曰:“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其英烈凛然,至今犹有生气也。
吕布为曹操所缚,将死之际,乃语操曰:“明公之所患,不过于布,今己服矣。令布将骑,明公将步,天下不足定也。”操竟杀之。布之材未必在横下,而欲忍耻事仇。故东坡诗曰:“犹胜白门穷吕布,欲将鞍马事曹瞒。”盖笑之也。
刘守光以燕败,为晋王所擒,既知不免,犹呼曰:“王将复唐室以成霸业,何不赦臣使自效?”此又庸奴下才,无足责者。
【译文】
田横既然失败,逃到海岛上去。汉高祖派遣使者去招降他,说:“横来,大者封王,小的可以给个侯爵。”田横就与二位门客向洛阳进发,将到时,对门客说:“我田横开始时与汉王都是南面称君,现在汉王当了天子,我则成了逃亡的俘虏,要面北向他叩头称臣,这实在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于是拔剑自杀了。田横不屑于王侯爵位,视死如归,因此汉高祖流泪称他为贤者,班固则认为他是一个雄才。韩愈路过田横墓时,曾写文章予以吊唁,其文为:
“自古以来死去的人不知有多少,而您的死则至今发射着耿耿的光芒。”田横的那种英烈凛然气节,至今还有着令人振奋的豪气。
吕布为曹操所擒,将死之际,对曹操说:“您一生所害怕担心的人,没有超过我吕布的,我今天愿意服从您。若让我带领一支骑兵,您统领步兵,则天下就不难平定了。”最后曹操还是将他杀了。吕布之才能未必在田横之下,而竟要忍受耻辱,效事仇敌。故苏东坡写诗说:
“犹胜白门穷吕布,欲将鞍马事曹瞒。”这是嘲笑吕布。
五代时后梁的刘守光自称燕王,后失败,为晋王石敬瑭所擒获。他既自知难免一死,但还是哀求石敬瑭说:“大王将恢复唐室以成霸业,为什么不能赦去小臣小罪呢?”此人是个庸俗无行的下等之人,根本不值得去责难他。
中山宜阳
【原文】
战国事杂出于诸书,故有不可考信者。魏文侯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故任座云:“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翟璜云:“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李克。”而《赵世家》书武灵王以中山负齐之强,侵暴其地,锐欲报之。至于变胡服,习骑射,累年乃与齐、燕共灭之,迁其王于肤施。此去魏文侯时已百年,中山不应既亡而复存,且肤施属上郡,本魏地,为秦所取,非赵可得而置他人,诚不可晓。惟《乐毅传》云,“魏取中山,后中山复国,赵复灭之。”《史记·六国表》:“威烈王十二年,中山武公初立。”徐广曰:“周定王之孙,西周桓公之子。”此尤不然,宜阳于韩为大县,显王三十四年,秦伐韩,拔之。故屈宜臼云:“前年秦拔宜阳。正是昭侯时。历宣惠王、襄王,而秦甘茂又拔宜阳,相去几三十年,得非韩尝失此邑,既而复取之乎?
【译文】
战国的史事杂出于各种书籍,因此有许多不可考证相信的。魏文侯使乐羊征伐中山国(今河北定县),攻克以后,将中山封给文侯自己的儿子。大臣任座提出异议,说:“您得到中山不封给您的弟弟,而封给儿子。”另一大臣翟璜说:“中山已攻拔,但还没有派人去镇守,臣下推荐李克去。”而《史记·赵世家》写赵武灵王以中山依靠齐国的强大,经常侵犯赵国的边境,决心要报复。于是穿上胡人服装,练习骑射,几年后乃与齐、燕共同灭了中山,并将中山国王迁到了肤施(今陕西延安)。这距离魏文侯时已经百年,中山不应既为魏文侯所灭,而又存在下来。并且肤施属于上郡,本是魏国的地方,当时已被秦国所攻取,并非赵国可以随便将人安置去的,这些实在不好理解。惟有《史记·乐毅传》说:“魏国取得了中山,后来中山恢复了国家,赵国又灭了中山。”《史记·六国年表》载:“威烈王十二年,中山武公初立。”徐广则说:“武公为周定王之孙,西周桓公之子。”此说更不对。宜阳是韩国的一个大县,周显王三十四年,秦伐韩时,将宜阳攻占。因此屈宜臼说,前年秦攻拔宜阳,正是韩昭侯时的事。以后又经过韩宣惠王、襄王,秦国的甘茂又占领宜阳,两者相去差不多三十年。是不是韩国失去这座城后,又曾经收复回来了呢?
相六畜
【原文】
《庄子》载徐无鬼见魏武侯,告之以相狗、马。《荀子》论坚白同异云:“曾不如好相鸡、狗之可以为名也。”《史记》褚先生于《日者传》后云:“黄直,丈夫也,陈君夫,妇人也,以相马立名天下。留长孺以相彘立名。荣阳褚氏以相牛立名。皆有高世绝人之风。”今时相马者间有之,相牛者殆绝,所谓鸡、狗、彘者,不复闻之矣。刘向《七略·相六畜》三十八卷,谓骨法之度数,今无一存。
【译文】
《庄子》记载徐无鬼去见魏武侯,告诉他一些相狗、相马的知识。《荀子》论述坚白同异的一段话里也说过:“还不如好相鸡、狗的可以出名。”《史记·日者列传》后面有褚先生的跋语说:“黄直,是个男人,陈君夫,是个女人,都以相马而闻名于天下。留长孺则以相猪而出名。荥阳楚氏则以相牛而出名。这些人都有一种超过别人的本领。”如今相马的人间或还有,而相牛的则几乎绝迹了。至于相鸡、相狗、相猪的,已经没有听说过了。刘向《七略·相六畜》三十八卷,是研究六畜骨法的,如今没有一卷留存下来了。
卜筮不同
【原文】
《洪范》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有“龟从,筮逆”之说。《礼记》:“卜筮不相袭。”谓卜不吉,则又筮,筮不吉,则又卜,以为渎龟笑。《左传》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鲁穆姜徙居东宫,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杜预注云:“《周礼》大卜掌三《易》,杂用《连山》、《归藏》,二《易》皆以七、八为占,故言遇《艮》之八。史疑古《易》遇八为不利,故更以《周易》占,变爻得《随》卦也。”汉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某日可娶妇乎?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辩讼不决,以状闻。制曰:“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则历卜诸家,自古盖不同矣。唐吕才作《广济阴阳百忌历》,世多用之。近又有《三历会同集》,搜罗详尽。姑以择日一事论之,一年三百六十日,若泥而不通,殆无一日可用也。
【译文】
《尚书·洪范》第七稽疑里说,选择日子使用卜筮的人,有“用龟占卜得到的顺,而用蓍草占筮结果却相反”的说法。《礼记》说:“卜和筮不会出现同一种状况。”是说卜占不吉,则又用筮,筮不吉,则又卜占,这是对卜筮的亵渎。《左传》载,晋献公打算以骊姬为夫人,卜占不吉,而筮占吉。晋献公说:“就依筮的结果办吧。”占卜者说:“筮短龟长,不如依据长的。”鲁国国君的夫人穆姜迁居东宫,用筮占吉凶,得到的结果是《艮》卦的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