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病中惊坐起的一更)
东诏国的腹地是层层林莽与丘陵,那些超过十万人的繁华都市并不会出现在这里,起伏的丘陵中出来几块零零散散的聚落几乎荒芜人烟,就连少数几条用来沟通东西南北的驿道也是来往的行商用马蹄与车轮日复一日开辟出的。
在这荒凉甚至于原始的山区驿道上,有一队车马正在赶路。车队不长,一共也就七八辆马车,二三十人,从车队末尾一眼就能很容易看到最前面的那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厢都用黑布包裹着,驾车的车夫和骑着马围在马车四周的人都沉默不语,只顾专心赶路。
不过在队伍中央,有一人的年龄显得比其他人要年轻不少,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不断的四处张望着,脸上神色更多是好奇而非警惕。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仿佛是厌烦了沉默前行的车队,用腿轻轻夹了一夹马腹,策马从队列中央的位置赶到了车队前端,和策马走在最前面的人并驾齐驱。
“苏圩,你怎么到最前面了?快回去!”策马走在车队最前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斜眼看了一眼年轻人。“你的位置应该是在第三驾马车的左翼,不要随便擅离职守。”
“爹,不是说这一次走镖没什么危险嘛,没事的。”面对中年人有些严厉的口吻,被称为苏圩的年轻人没有被吓退,反而打马凑了上去:“而且一路上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现在应该快到了吧?”
“……嗯,大概明天晚上就能到吧。”说到这里,男人脸上也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情,但转瞬间又变回了那张没有表情的冷脸:“说了多少次,走镖的时候要叫我镖头,本来就是你娘说情了我才同意,如果你不能好好熟悉镖队的规矩……”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不能好好熟悉镖队,我就乖乖回家种那二亩地对吧?”年轻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一脸毫不在意的把话接了下去,自顾自的嘟哝道:“……老家那点地荒着不假,但是老爹你真的舍得解散这个镖队吗?老爹你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还不是迟早要留给我……”
镖头看着跟在身旁的儿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的独子马术和身手都不差,但或许是对他小时候跟他说的走镖故事太多了,哪怕现在已经到了弱冠之年,性情依旧有些太过于轻狂,把走镖看的太过于简单,原本这是第一次带他出来走镖,就是想让他亲身体验一下,收一收过于随意的性格,但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作用。
男人在心中想着这些,突然耳边听到旁边林子里几声熟悉的响动,慢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有人劫镖,趴下!”
一边这么说着,男人一边立刻翻身下马,顺便一把把旁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儿子从马背上拽下,两人一起落到地上,在泥地上翻滚了几圈,卷起了黄色的沙土。
只比男人做出的反应慢了半拍,道路旁边的密林中猛然射出几十根弩箭,如同一场铁雨将整个车队从头到脚淋洗了一遍,原本井然有序的车队一片人仰马翻。
而其中一根弩箭正好从趴在地上的两人头顶掠过,如果不是男人之前的当机立断,两人估计都会被穿成一根糖葫芦。
但此时男人却来不及庆幸,一脸险峻的盯着林子里,用余光扫了一遍车队的伤亡情况,嘴里弥漫开一股苦涩的味道。
自己选的这条道前段时间才被官兵清理了一遍,按理说大股的强盗都被打散了,没想到现在又突然凭空冒出了一支,着实算是倒霉到家了。
不用男人发话,经过了最初一阵的慌乱后,车队就开始缓缓收缩,手持武器的镖客们围成一圈,原先的一字长蛇缓缓围拢起来,盘起身子变成了一个圆阵。
从林子里又射出了几轮箭雨,但镖队早有准备,因此只有几人轻伤。或许是看到收效甚微,林子里便一时没了动静
“不知是哪些好汉,在下苏大脚,可否出来一聚?”男人从车队中走到最前,报出自己道上的名字,对着林子里做了一个圆圈揖。
林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一会儿,走出了十来个大汉,为首一人袒胸露怀,左手捏着一把弓箭,右手握着一把大刀,满脸横肉,一脸毫不隐藏的贪婪之色,直直的望着那些被镖客们护在身后的马车。
苏大脚皱了皱眉,侧了侧身子,挡住了那个强盗肆无忌惮的目光:“不知英雄怎么称呼?”
“怎么称呼?怎么?连自己亲爷爷都认不得了?”大汉调笑了一句,顿时强盗的队伍里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算了算了,爷爷也不难为你们。不过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交出买路财就是了。”
“你!……”男人身后,自己的儿子早就怒气勃发,听到这些话,噌的一声抽出腰间的半截长刀。
“怎么?想跟爷爷们打上一打不成?”强盗不屑的哈哈大笑,只是身后的丛林里又有人影微动,顿时镖队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有几十把上好了弦的弓弩正指着他们。
“苏圩,不得无礼。”男人斥了一声,在父亲的目光下,年轻人咬了咬牙,不满的把刀收了回去。“看来是苏某冒犯了,既然借了好汉的道,苏某愿奉上一百两银子与各位好汉交个朋友,各位看如何?”
“一百两?”大汉哈哈一笑,顿时强盗群里也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爷爷们的胃口大……我们要的是,你身上所有的货物!”
男人眉头一皱,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绿林道上有绿林道上的规矩,一般都只会对过往行人收取部分费用,也就是所谓的交过路钱,而且往往不会太高,这样才能让镖匪两道都有一碗饭吃。
所以镖客最怕的还是这种刚刚聚起来的强盗,不讲任何规矩,硬是要把来往的车队都敲骨吸髓。遇到这种也只能自认倒霉,往往要做好拼个鱼死网破的准备。
不过……镖头犹豫的看了一眼身后,镖队还剩下二十余个镖客,而且还有七八人都带着箭伤,自己唯一的独子也还在车队里,而这次车队护送的货物也不算太贵重,折算成零钱也就不到千两,还不到赔偿不起的地步。再看看对面不知道人数几何的劫匪,男人一咬牙,松开握住武器的手:“既然如此,我们这就走,各位好汉请便吧!”
此话一出,男子身后的众多镖客都是一惊,但也没说什么,都沉默着遵从了男人的决定。只有年轻人一脸不敢置信的望向自己的父亲:“爹,你说什么?我们武器和马都还在,为什么不直接杀出去……”
“别胡闹!”男人面色阴沉,打断自己儿子的话,接着转向强盗:“我们会把货物留在这里,不过请各位好汉放我们的人马安全离开。”
“哈哈,聪明的家伙,省的爷爷见血了……既然你们这么说了,爷爷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尽管走吧!”
“走。”尽管胸中也有着一股郁气,但男人还是率先准备离开,其他镖客也沉默着收起武器拨转马头,只有年轻人死死的站在原地,一双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