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以30节的速度航行在地中海深夜并不平静的海面上。
一阵阵强烈的呕吐感让李明远紧抓扶手的双手失去了力量，他的身体随着船体的颠簸而剧烈晃动，海风吹起外套撞击在救生衣上发出的啪嗒声淹没在快艇引擎的巨大轰鸣声中。
艇身越过海浪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又冷又疼，落进嘴里后，咸涩难闻，他连吐口水。
电视里，地中海上，叙利亚难民偷渡时船倾覆后溺亡的新闻画面如汹涌的海浪不断涌入大脑，而难民们落水后在冰冷的海水中垂死前的低声哀嚎就像毒虫钻进耳道里刺痛难忍。
头顶月光明亮，李明远却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黑暗味道。
恐惧弥漫了整个胸腔，控制了每个细胞。
李明远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不久的以前，因战争死亡的民众的新闻又或者是某个历史遗迹被炸毁的报道在他的概念了仅仅是几位数字和或一个并不熟悉的遗址名称而已，对李明远以及大多数全球民众而言，这样的新闻吸引力甚至比不上在美国发生的一起校园枪击案。
然而，此时此刻以及即将到来的明天，他也许会成为死亡数字中的“1”一般，没有几个人会在意。
真真切切！
“哇——”
李明远再也忍不住，探出身朝船外呕吐。
“小心！”
李明远身后的叶非凡，一把将他拉回船舱内。
“远哥，这样很危险，直接吐船舱。”
李明远瘫靠在船舱内，呕吐不止，等他缓过劲来时，抬头看到陈诚，正对着他憨笑。
“真该听飞凡的话，今晚吃的海鲜饭都她妈浪费了，呕——，呸，呸，呸。”
陈诚吐出一口酸水后，抹了抹嘴角，咧嘴大笑。
“都说催吐能减肥，不知道对我有没有效呢？”
陈诚下巴上残留的黄色呕吐物落在李明远的目光里，让他一阵恶心，他别过脸，见到叶飞凡目光如注地盯着远方。
李明远转头望去。
快艇前方黑暗处出现一道闪烁的灯光，在起伏的海浪上泛出令人不安的波光。
“俄罗斯海军的？”
“不像。”叶飞凡神情凝重。
“海盗？”李明远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太可能，对面可是军港。”
“那是叙利亚的海防巡逻艇？”
叶飞凡摇了摇头，两个大跨步从舱尾走到船头，用意大利语和阿雷西欧说了几句，阿雷西欧的表情顿时严峻起来。
很快，叶飞凡转身回来，坐下后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两个橙色袋子。
“远哥，我们可能遇上麻烦了。”
“什么情况！？”
李明远心中骇然，因为叶飞凡和阿雷西欧的表情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陈诚目瞪口呆。
“真遇到打劫的了？”
“不是，但差不多，我猜在岸上时，我们就被人盯上了，”叶飞凡将袋子交到两人手中，“这是我在拉纳卡购买的海上救生包，有迷你救生圈，口哨和SOS闪光灯，等会真有情况，我说跳，你们就立刻跳海，不要犹豫。”
“谁盯上我们？”李明远问。
“是谁我不清楚，但肯定是冲着我们的行李来的，我们带着这么多行李走海路进入叙利亚，很多人都会起疑，劫财还好，就怕...”
“你怕有人通报给反政府军或者恐怖分子又或者那些对叙利亚政府怀有敌意的国家？”
“敏感时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会不会已经有攻击无人机锁定我们了！？”陈诚整张圆脸都颤动起来，眼珠子撑得像两个大灯泡。
“别乱说，我们又不是什么又价值的目标。”李明远将手穿进袋子上的扣环中。
“我们头顶又没写，我们是为了保护世界遗产而来的平民。”
“我们的船长是不是...”李明远问叶飞凡，他怀疑是快艇的驾驶员出卖了他们。
“不清楚，”叶飞凡转头看向快艇的驾驶员，一个秃顶的40来岁的拉纳卡人，“我现在和Alessio换位置，如果真有状况，我会控制快艇，如果情况危机，万不得已时，我会通知你们跳海，我去我引开他们。”
“那你呢？”李明远和陈诚两人同时问道。
“我？”叶飞凡笑笑，“我会甩掉他们，然后回来救你们，在海里你们撑不了多久。”
李明远打了寒颤，他也不清楚是因为地中海的海风还是因为激动又或者是恐惧。
他长舒一口气，极力控制滑向崩溃边缘的情绪。
“飞，飞凡，我们离与俄罗斯巡逻艇约定的地点还有多远？”
“刚才我问了Alessio，他说还有20海里，以现在的速度还要40分钟左右，希望他们能发现异常情况。”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与叙利亚政府的沟通，塔尔图斯的海军基地的俄罗斯海军答应会派遣一艘巡逻艇前往约定的地点与李明远四人乘坐的快艇汇合，因为约定了大概的时间和精确的经纬度，所以叶飞凡认为当俄罗斯海军发现雷达上多出一艘船时，他们一定会派遣巡逻艇前往异常点察看，到时跳海的三人就能获救。
船头迎上一个波峰，船身发出巨大的震动。
站稳后叶飞凡从背包拿出一把匕首斜插在腰后，随后走向前面的阿雷西欧。
“明远？”
“嗯。”李明远的目光依然留在叶飞凡身上。
“如果真要跳海，你得帮我。”
“啊？”李明远拉回目光，接着月色看到陈诚脸色苍白，嘴唇发黑，“不舒服？”
“靠！怎么可能舒服，我手脚发软，等会跳海，你得推我一把，我怕蹦不起来。”
“镇定点！”
李明远这句话更多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比陈诚更怕，因为他根本不会游泳，而他对死亡的恐惧并不比陈诚少，此时此刻，他把生的希望放在了叶飞凡身上。
但，叶飞凡也不确认叶飞凡究竟是不是他们的英雄。
英雄是一种奇迹，而奇迹并不经常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