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的火把照亮了整个河面，比赛还未拉开序幕，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奖品被人从红幕布上拉开，上上下下一片尖叫和欢呼。
在昔雨台的时候，苏倾莫每次出席重要宴会，一般都只带苏陵枫一个女眷。所以此时此刻，苏陵枫心中毫无波澜，但却发现我一直在盯着第三名的奖品看。
苏陵枫小声问我：“姐，你喜欢那本书？”
我紧紧盯着，想也没来得及想，就重重嗯了声。然后苏陵枫就不说话了，会场还在持续升温沸腾。
“我宣布，第十五届歌舞会正式开始！请各位选手上台……”
在苏陵枫要上台前，我重重拍了拍她：“小枫，加油！”
她冲我神秘地笑了笑，踏着轻便的步子上了台。
——2——
裴绾清从医馆走了出来，问安每次看见他，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但凡是见过裴绾清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记住了他的模样，这一瞥惊鸿就是一世的记忆。就算是见多识广，也从未在这世上见过比他更绝色的人儿。
“问安，你在听吗？”
问安并没有那方面的特殊癖好，严肃地清了清嗓子：“裴公子请进。”
裴绾清像一阵风一般，戏谑地冲他笑了笑，背着手就走进去了。问道却一直目送着他：“哇，这位就是裴世医啊，长见识了。”
问道又挨到问安旁边去：“哎，你说裴世医干嘛就穿黑色的外衣啊。”
“人家爱穿什么颜色的外衣关你什么事？”
“我这不是好奇嘛，他要是个女子，我说什么也要抢回家当媳妇啊。”
屋内裴绾清听见了，见怪不怪捂着嘴笑。苏倾莫的神色倒是越来越怪异了。
“抱歉啊公子，我本来没兴趣，可你的暗卫声音太大了。”
苏倾莫面色逐渐黑沉下去：“过后我自要收拾他们，裴世医不必放在心上。”
外面的风波也逐渐平息下来。苏倾莫手有些无力和颤抖，习惯性地将袖口卷起来，苍白的皮肤下紫红色的血管还依稀可见。裴绾清试探脉搏，眸子泛出丝丝寒意。
——3——
苏陵枫搁下笔，在众目睽睽之下，决绝地走下了擂台。一时间连主持节目的人都不知所措，我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向我走来，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拉过她的手：“小枫，怎么了？”
苏陵枫坦然恬静一笑：“姐，我不想画了，就这样吧。”
我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众人都看得出来，苏陵枫才是画得最好，最有望拔得头等的，却画到一半退出了。
大妈不敢置信，看着陈妙瑾在擂台上愣住了，没有心思画画，急得不行，把矛头对准了苏陵枫：“喂，你不是小枫姑娘啊，谁不知道小枫姑娘画技高超啊，怎么不去画了？该不是骗大伙的吧？”
几个和大妈关系好的，也来帮腔作势：“是啊是啊，不会是假的吧？”
我把苏陵枫护在身后，人是我带来的，我不会勉强她。我也深知和这些被先入为主的思想影响深刻的人辩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这个时候，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妹妹说了，这幅画就到此为止。镇长您说，这场比赛还有逼着人画下去的规定吗？”
镇长一下子被问住了，讪讪道：“确实没有这个规定。”
镇长被点名，面子上挂不住，立马阻止乡亲们：“差不多就好了，大家不要影响了其他选手的作画了。”
我捏了捏紧苏陵枫的手，她回握了下。就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天天欺负苏陵枫，但却不允许别人欺负她，我还记得很多年那句童言无忌：
“我的七妹只有我能欺负她。”
——4——
“少爷，有昔雨台的来信。”
许千浔双眼一亮，脑子有些发热：“谁的？”
“是苏公子给老爷的信。”
许千浔一下子就蔫了，唇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他接过信：“爹爹这些天又不在，让我看看。”
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许千浔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一句话上。
苏妍被流放到城北了……
他把信望桌上一拍：“苏六怎么被流放了？跟我们许府有什么关系吗？”
许府的下人一想都跟主子特别亲近，情同一家。那人凑到许千浔面前，给他倒了杯枸杞茶：“少爷你忘啦？之前不是还给苏小姐送了一盒胭脂吗？”
“苏小姐就是因为这盒胭脂入狱的。那少爷你还记得那地牢里的狱卒吗？少爷和老爷都对他有恩。”
“所以这些加起来，昔雨台那边怀疑咱们作梗也是难免的。”
许千浔拍开他：“柳下，你知道怎么不早说。这么说是本少爷害了她？”
柳下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点了点头。
——5——
比赛的结果出来了，果不其然，苏陵枫把第三名的奖品给我，是我最想要的那本书，全然不顾那些流言蜚语。
陈妙瑾自然而然地拿到了第一，拿着奖品，却没什么精神。反倒是大妈格外的激动，拿着看了又看，满心欢喜。
这个时候鱼大哥正好赶着马车回来，看到我们，就招呼着叫我们一起上来。鱼昭雪也在里头，见到我们点点头，让出了一点位子。
鱼昭雪看到我手里拿着的奖品，又多看了我几眼。
夜里，我挑着灯，翻开了那本书。果然，就是我想要的那本，里面对鬼神之事有详细记载，也正因为这样，这本书是一众参赛者们最不稀罕的奖品。
我不清楚为什么白晞跟我们全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却会在我的梦里或者危难之际重现。不管他想怎么样，我都得有所了解，做好二手准备。
“姐，你还没睡吗？”苏陵枫从床榻上起来，看到了微微烛光。
我对这本书格外满意，同时对苏陵枫也倍感愧疚。见她坐到了我的旁边，我摩挲着那本书的皮面，问她：“小枫，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姐带我去，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吗？”她指指书。
我一怔，一瞬间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拐弯抹角地怪罪我，还是一开始就是为了我才去的。那些奖品苏陵枫是看不上的，在昔雨台这些年什么没见过呢。那些名声就更不用说，对于众星捧月的苏七小姐，那算什么呢。
而她宁愿和我留在这里，自从一开始答案就昭然若揭。
我还记得小时候，这个从小就众星捧月的小才女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喊着姐。那个时候的我有多顽劣，她就有多可爱优秀。
我和她对视着，认真道：“小枫，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也没问我，究竟知道什么了。
“明天你还想继续去卖画吗？”
“自然是去的。”
就冲着这一点，我还是挺欣赏她的，我说：“那我上午陪你去，下午尽快去另找差事。你觉得怎么样？”
“好。”
——6——
那本书很陈旧，但有不少我想看到的内容，即便记载得很简略。我问过这个村的村长，他对此有所耳闻，说主持编撰这本书的人，生活与一百四十年前的沅奕城，离白晞生活的那个时代比较近。
那本书上也提到过一个人，祖祖辈辈出身贫农，但他天赋异禀，精通岐黄之术。早年间跟着师父游历四方，妙手回春，不收穷人医药费，行善无数，颇受尊敬。
这个人姓裴。
我不禁想到了二哥给我的信纸上，提到的那个裴世医，是否是这个德高望重的裴医师的后人呢？
裴医师将岐黄之术练就得炉火纯青，提炼出一种药丸，时人称之为永生丸。不过，那都是后话了，那之后没有人再见到过这位裴医师，民间便流传出许多佳话。
我把泛黄的纸张翻来翻去，长叹了一口气。烛光在夜影里不断扭曲着，这本书几乎再无有效信息提供给我了。
线索又断了。
这个时候，有阵阴风拂过，蜡烛被彻底熄灭了。我却隐隐听到，一下一下摩挲着粗糙纸面的声音。我知道现在在我面前有个人，确切说，有只鬼。
我哄地一下立马站起来，反其道而行，直接把书扔到桌子上，陈旧的表面上，还添了一道鲜红的字迹“第三名”。我回头就往床铺的方向走，才发现苏陵枫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们两人的床铺连在一起，她冲我眨了眨眼，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睡下，一直看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她眼睛瞟了瞟书桌的位置，抓着我的手，在我手心写下两个字。
我浑身不寒而栗。
“有人。”
我最初以为她指的是忽而出现的那道阴风，我有五成把握确定他是白晞，就算不是白晞，眼下这种情况也不能打草惊蛇。但想了想，我也只是感觉到了阵阵阴风，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除非苏陵枫有阴阳眼，不然她说的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开始警惕起来，鱼大哥的院子里进贼了吗？我在她手心里写：“你确定吗？是在院子里吗？”
她点点头。我反倒松了口气，主人家进贼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鱼大哥愿意收留我们，我觉不允许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摸清楚大致情况，我装作是起夜的样子，穿好外袍，提着门口一盏灯笼，揉了揉眼睛，朝苏陵枫做了个“等着”的手势，就出去了。
那个潜进来的人藏得不太好，我很快就发现了。确实不是鱼大哥和鱼昭雪，也不存在有亲戚夜半三更，鬼鬼祟祟来探访。我趁着一个拐弯的机会，从那人身后直接擒住了那人，把那人往墙根上一撞，就疼得龇牙咧嘴地蹲在了地上。
我看清了她的模样，这张脸我晚上恰好见过，正是歌舞会上多冠的那个女孩。
“我没记错的话，你叫陈妙瑾？”我平静地看着蹲在地上，捂着肩胛骨的女孩。
她点点头：“对，是我。”
我微微俯下身，对上她的眼睛：“别说我开始还挺喜欢你的，小冠军，大晚上爬人家墙头进来的吗？别告诉我你是来喝喝茶唠唠嗑。”
瞅了眼泥鞋印开始的地方，正是墙头处。她有些尴尬地摆摆手：“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我平静地看着她，她忽然站了起来，看着我身后，神采奕奕：“小枫姑娘！”
我没有转头，苏陵枫的声音会很是时机地传来：“姐，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闹腾，不仅我们三来了，连本该睡着的鱼大哥和鱼昭雪的房间灯也亮了。
“哟，今天晚上怎么这么热闹，几大才女都汇集在我家院子里了。”鱼大哥调侃了一句。
陈妙瑾摆摆手，道歉：“真是打扰各位休息了，我……只是有点事情想要请教小枫姑娘。”
陈妙瑾眼中一直心事重重的，她和苏陵枫来到一个角落，拉过苏陵枫的手，真挚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陵枫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安慰她：“有什么跟我说，我会尽力的。”
陈妙瑾摇摇头，把手里的一张请帖郑重地给了苏陵枫：“我妈这人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你们别跟她一般计较。还有，这个很难得的机会本来应该是属于你的，我不能要。”
这种小机会对苏陵枫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但对小镇上的人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苏陵枫摆摆手：“你确实拿了第一，也确实有实力。”
她背对着大家，急切地将请帖塞给苏陵枫：“我要的不归还给你，我整夜都睡不着。今天晚上打扰各位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鞠了个躬，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鱼大哥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妙瑾姑娘啊，大晚上不安全，你家住得远，我叫伙计送送你啊。”
远远还能听得到点点话音，苏陵枫缄默不语地看着请帖，鱼昭雪上前跟她搭话。而我却远远看着陈妙瑾消失的背影，事出反常必有妖。小村镇上的姑娘，怎么会把五年的机遇，十多年的努力这么轻易地拱手让人呢，陈大妈会允许吗？
我见惯了世家子弟之间反目成仇，甚至皇嗣之间为了权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人或多或少都是贪心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眼下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陈妙瑾是个菩萨心肠的姑娘，是个被仁义道德贯穿的信徒，讲求做人做事的原则。
第二，她们早有预谋。
我反复推敲了几遍，越发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陈大妈性格虽然热情随和，但也虚荣张扬，陈妙瑾所处的位置，没有那么高尚的教育条件。
再来，她要是有意要把请帖给苏陵枫，为什么要惊醒鱼家人，为什么把苏陵枫拉到一边，为什么背对着大家？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点？
我现在越发觉得，她心里有鬼。
这一出戏码演绎得不好。我和苏陵枫回到房间，我看着那份请帖，压低声音道：“小枫，你先别乱动，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摇摇头：“我一切听姐的安排。”
我笑着点点头，把一张棉布垫在桌面上：“小枫，把请帖放在这上面。”
苏陵枫依言这么做了。检查问题也得从最表面检查起，以免请帖表面涂过什么东西，我拿起，我用酒和花椒盐水给她的手和请帖简单地消了消毒。
“除了手，你和陈妙瑾，或者请帖还接触过吗？”
她摇摇头：“没有了。”
请帖表面没什么问题，也是货真价实的请帖。苏陵枫有些担心：“姐我说万一，万一人家没有恶意，那我们岂不是……”
“你为什么觉得这个万一会存在呢？”我笑着问了句。
她想了想：“一切皆有可能，我们不是也没什么直接证据吗？”
我点头：“是没有直接证据，但也不得不防。这张请帖很可能是颗定时炸弹，我们得还回去。万一她要真是真心的，我自有办法。”
“嗯，我相信姐。”
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们那边可能很快就有动静了，我们得快点。”
我们就这样，一左一右披着件黑衣，就往隔壁村子里走去。虽然不知道陈妙瑾家具体住在哪，但到了村，就好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