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明确消息,我悄悄来到了祁镇。
这些天相处下来,我几乎越发认为花沉不是阿秋。苏越听了我的分析陷入了沉默,许久才开口:“你的意思的,她的声音和阿秋不一样?”
“对,阿秋平时说不上话,几乎没人会记得她的声音,就算不一样也没人记得。”
“但是,有一个人一定记得,只要这个人记得,用原来的声音就说不过去。”
“谁?”
“大公子。”
我默然,摇头:“不,这一切都是大哥亲手安排的。大哥知道阿秋的身份,然后才把她送走。发生了这些事,他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苏越笑了:“阿妍你在说什么,这只是你认为,你的猜想。”
我叹了口气:“你还记得阿秋的声音吗?阿秋的声音那么尖细,而花沉的声音比她低沉圆润多了。这要怎么伪装出来?”
“等等阿妍,所以你到底是想说明,花沉和阿秋是同一个人,还是想证明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我彻底无话可说了,瘫倒在马车里。良久,我打了苏越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苏越,苏越!”
我突然坐起来:“我把你从那破地方捡回来这么多年,你也该做点什么报答报答我吧?”
对上我不怀好意地笑容,他明显哆嗦了一下,古铜色的脸上可疑地红了一下。
“想当年,我把你和阿秋两个人一起带回家,你们可对我感恩戴德,感动得不行。”
苏越咽了咽口水,认栽道:“阿妍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
——
晒得发烫的田间,我戴着苏越那顶斗笠,看着他越过庄稼,走到一户人家前,跟在田间歇息的老翁招呼着。
我远远望着,俩人黝黑的皮肤暴露在烈日下,被热气围绕得有些模糊。我戴着斗笠蹲在地上,试图遮挡多些阳光。
一瞬,地上的黑影忽而重叠了一块。我心中一紧,没有回头,直接抄出斗笠往身后扔去。那人毫无防备被击中,趁着这个空隙,往苏越那边小跑了几步。
我警惕地往后边一瞥,入眼却让我一怔。那人拿过我的斗笠,戴在头上,扬起下巴,唇角朝一边挑起:“还真是你啊,苏六。”
我眼睛被阳光刺痛,眯了眯眼,看他笑得迷离。
他还是这样,老是这么笑。
“要早知道是你,刚就砸你脸上了。”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直接就朝他大步走去。
站着他跟前,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踮起脚,要去摘我的斗笠,他也学着我的样子,踮起脚让我够不着。
“许沅!”我看着他一脸戏谑,黑着脸凶道。
趁他一瞬间不留意,我像小时候那样,踮起脚,粗暴地按着他一边肩头,直接一把将斗笠拽了下来。
他发丝微乱,在热风中飘散,抿着唇不再言语。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就像我们没有碰见。
我干脆就走到苏越旁边,许千浔很识趣地消失在田野,就像刚刚是炎夏的一场梦,就像当初和他荒唐的婚宴,也不过是仲夏的黄粱一梦。
老翁很好客,和苏越的伯父是旧相识。
我和他坐进屋歇凉,喝了口微凉的糖水,我开口道:“我方才,碰见了许沅。”
苏越皱了皱眉:“许沅?他怎么会来这里?我可不记得最近许府有这趟差。”
我往椅背上一仰,看着布满网的天花板道:“管他呢,不碍事就行……”
“阿妍你多留个心眼总没错的。”
我哈哈一笑:“好的,谢谢!”
苏越不满:“阿妍,我是说真的。许沅这种人平时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你的意思是,他来这,难不成还是和我有关?”
苏越一听我这么说,立马就不再说话了。我默了默,觉着哪里不对,也便不再开口。窄小的茅草屋内,霎时间陷入一片沉寂。
——
傍晚的祁镇很黑很黑,已经看不见炊烟。老翁住得偏,站在门口遥望,好远好远才亮着一盏油灯。
我将一小碗红烧肉盛起来,推开对面的杂物间。苏越尽量想腾出一块地方,铺上一层被褥,凑合一夜。
“阿越。”
他诧异,看着我端着一碗冒着热腾腾香气的红烧肉走了进来。我含笑,将红烧肉放在他面前,往后座的软垫上一坐:“之前是我说话太冲了,你可别气啊,在这你可是我全部的希望。”
还没等他开口,我笑嘻嘻地打断他:“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既然不生我气了,那这碗红烧肉属于你啦!”
他无奈,手心捧着一碗红烧肉:“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生过你气了,当初要不是你带我回来……说不定,他真的会把我丢出去。”
我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苏倾莫。
“阿越,你我也算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也是我做人最基本的原则……对了你快吃吧,不然就要凉了。”
苏越依言埋着头吃着红烧肉,我打量了下四周挤成堆,且布满灰尘的杂物,粗略来说苏越这一晚估计不好过了。
“阿越,这里怕是睡不下人了,你还是去我那一间打地铺吧。”
他打趣:“别啊,你大哥要是知道,我回去可就真没容身之所了。”
我噗嗤一笑:“也是,那我帮你一起挪吧。”
“成交。”
我缓缓往墙角挪着这些冰冷的杂物,目光偶然沉沉落在苏越的背影上。他不太对劲,今晚三番五次提起苏倾莫,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得而知。他若是可以明示,就不会这么隐晦的表达,若是这么隐晦表达,肯定有难言之隐。
究竟为什么呢。我手上不停,头不动,余光悄无声息往门外看了一眼。只一眼,我手下的动作僵了一僵,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是那个老翁,浑浊发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我抬头,正对见苏越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阿妍,我吃完了,你可以帮我冲一下碗吗?”苏越还是挤出淡淡的笑。
“好。”我接过碗的同时,手心被塞了一张字条。转身的瞬间,我悄悄把字条藏进袖子里,里出门再看见老翁,我心中已经冷静下来。
“老伯。”我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老翁满目慈祥,朝我点了点头:“你们年轻,有朝气。我这里啊不知多久没人来往过了,看着你们收拾啊,倒是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说来可真怀念。”
我在心中暗暗佩服,这个暗中监视的理由,我挑不出破绽来。
“小姑娘,你是要去洗碗吧?”他和蔼笑笑,注意到了我手中的碗筷。
“哦是的,您能告诉我,我应该去哪洗吗?”
他似乎有些耳背,凑近又问了一遍:“小姑娘,你方才说什么?”
我放大了声音:“我是说,您能告诉我,壁橱在哪吗?”
他终于听清了,摸着白花花的胡须,慈祥地笑着:“哦,壁橱啊……不用不用,大晚上那边太黑了,不安全。你把碗筷给我就好了,我去给放着明天洗。”
我无话可说,道过谢把碗给老翁。老翁接过碗,在接筷子的时候,没有抓稳,一根筷子掉到了地上。我先一步弯下腰,把筷子见了起来。
他接过,笑呵呵地看着我:“年轻就是好啊。”
——
等我回到卧房,躺在床上,摸了摸袖口,却意外地发现,字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我茫然地看着门,出神地想到之前,老翁将筷子弄掉,我捡起来又递过去那瞬间。我懊恼地把头埋进枕间,是我大意了。
沉沉浮浮的梦里,是我继那次之后,再见到白晞。
上次去世的那个女子,夫子给我的书提到过,是白家的婢女,又是白晞的义姐,我记得叫令姿寒,原名和我一样,单字——妍。
正如现在我所见,女孩抱着比她小了一圈的他,蜷缩在一个脏兮兮的角落。令姿寒一直抱着他就睡着了,眼尾挂着一行清泪。
“阿姊。”
“妍……”
我猛地睁开眼,这个梦,内容很短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我缓缓闭上眼,还记得最后回归一片漆黑的那幕。
妍……
他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呢?没等我想出合理的解释,隐隐绰绰感觉有道犀利的目光正在看着我,我没有回过头去看,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再没睡得着,很早便起来了。碰到了迎面走来的苏越,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很一致地走出了茅屋,来到广袤的田野晒太阳。
保证四下空旷,周围的一大片草地没有藏身之处。我凑近苏越耳边,说:“没了。”
他会意,知道我指的是他昨天塞给我的那张纸条,朝我一笑:“看不出来,比我还警惕。放心吧,我们在这晒太阳,他暂时没办法安插眼线。”
我松了口气:“你究竟写了什么?”
他随即朝我神秘一下。
而此时此刻,茅草屋内出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是问安。他接过老翁手中的字条,嘴角抽了抽:“该死,暴露了。”
“老夫可是亲眼瞧见,是苏越塞给小姐的。”
问安哼了哼:“那小子还有几下子,这次还没完呢。”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所以,你为了试探底细,把一张空字条给了我?”
苏越挠了挠头:“嗯,这样就证明那个老头是你大哥安插的眼线。”
“大哥哪有这么无聊,他那么忙,怕是问安或者其他手下一手策划的。”
“这性质不都差不多。”
“对了,阿越,你怎么察觉到那老翁不对劲的?”
“他们千算万算,估计没料到,我和老伯曾经有几面之缘。”
我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我忽而想起那股凉嗖嗖的眼神,浑身一个哆嗦,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那个老翁的问题。”
“什么?”
“我觉得,除此之外……这屋子里,还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