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今。
破晓。
山间的树叶，早已褪去几次衣裳。凌晨时分，忽而夏雨闷雷接踵而来。你追我赶地，无情驱逐近日的燥意。
康大爷手掌心紧贴门板，往外一推，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有点秋意的味道。
他环手抱着胳膊肘，上下摸了好几下，倒吸一口，“真冷。”
哆嗦着身子回屋，套上一件秋衣。穿衣物的瞬间，他倒是停顿思考片刻，意思不明。
他去厨房了。
“算晚，醒了吗？”昨晚梦中梦，珠来睡得甚好，这天气，按现在年轻人的说法，就是适合当一条超级咸的咸鱼，一动不动，躺尸。
“嗯!”算晚迷迷糊糊的声音告诉珠来，它睡意朦胧。
“你醒醒，甭睡了。”珠来叫唤道，“老头子去厨房忙乎了。”
“我愁他的架势，赶早不赶晚要去城里找康亚当。”
算晚醒了半分，冒出幽幽的声音来，“山里的风景多好啊，怎么就去城里。”
前些年，山间稍微有点钱的人，鱼贯而出，往城里搬。长了面子又涨了知识。
一晃而过，部分人又回来了。
“啧啧啧。”康来事嘴上吧唧吧唧着花生米，语气满是嫌弃地说，“别看城里风光无限好。”
他遥指门前篱笆，“我们院子就一个不起眼的篱笆，城里人都是关紧房门，一年半载不知对方是谁。”
“我媳妇热心地送土特产给邻居，对方打开门一脸的不高兴样子。”康来事一想到这事可糟心了。
“她们明面上收下了，私底下却扔垃圾桶。”康来事在第二天早晨出门，看清洁工收垃圾，碰见的。
差点心肌梗塞了。
康大爷淡淡地说，“你们遇人不淑，而已。”
康来事轻叹一口气，没来由地嘟囔，“现在城里人，天天带着一条狗溜大街。”
“还不如我去放羊呢！”
遛狗不是问题。
这不，前些天遛出事儿来，狗绳绊倒老人，老人归西了。
他越说越生气，涨红的脸似会动的红烧肉，肥肥腻腻。
康大爷努努嘴，调侃打趣道，“咋不见你一年四季呆山庄里哩。”
口是心非的人。
“嘿！”康来事凑过来，两眼直直盯着康大爷，狐疑地笑，“你当年把狗弄哪去了?”
当年等不来康大爷叫唤大家吃狗肉，他蹭蹭蹭地跑过来一看。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屠杀的痕迹，康大爷不知去向。
他猜想，狗是被带去狗肉档宰了卖掉。狗肉档的人死活不肯承认，康大爷来过。
康大爷约摸一个星期才回来康山庄。
康来事对狗去向的执念有增不减，恍若康大爷偷偷独食不成。
他手往锅盖，一掀，喃喃道“你炖了它?”
似乎锅里闹腾的是香喷喷的狗肉，而不是清汤寡水般的番薯饭。
“呵！”康大爷轻笑一声，对方宛如当年小孩脾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真的？告诉我呗！”康来事死不要脸地往康大爷靠近，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样子。
“赶紧给我添柴加火，我赶时间。”康大爷吩咐道。
他决定乘着假期，跑城里一趟，住段时间。
“啧啧啧。”康来事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一脸不悦。
康大爷命好。
没亲戚儿女，倒是有康亚当这尊财神爷似的好友。康亚当发达，自不会忘记携带康大爷一把。时不时地送他城里的好东西，次数频繁。
“吃这么清淡，身体受得了?”康来事瞅了两眼另一个锅的番薯叶，发出疑问。
老人骨质疏松，身体硬朗不多。吃好喝好才是王道。
康大爷瞥了他一眼，别过头，背对着他说，“你没记住祖宗的话。”
“吃清淡点的人，容易成为有钱人。”
康来事:呃……
意思是，我不能吃肉了吗。
“康亚当，也是？”好奇心爆棚，康来事追问。若康亚当也这样，才变成有钱人的，他不烦也试一试。
“你以为呢！”康大爷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转身摆碗筷去。
“留下来吃顿饭?”
康来事望向碟子里的伙食，眉心蹙到一块去了。佯装有事，摆手道，“不不不，我还有事，下回。”
“滴滴滴。”智能手机通知的声音响起。康来事不由地伸手从口袋捞出手机，滑亮屏幕，眼睛眯成一条缝。
脸色愈发暗沉。
康大爷好奇一问，“什么事？”
康来事冷笑一声，“还不是那不成器的孩子。整天惦记着我的棺材本，找我要五十二块钱。”
“说买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康大爷哈哈大笑，调侃打趣，“总有成器的吧！”
“滴滴滴……”，通知再度响起，康来事来不及回答康大爷的话，再次捞出手机。手机屏幕刚亮，机器语音异常强劲，“五十二块钱已入账。”
他愣住。
康大爷笑道，“我说得没错吧！”
“五个手指，长短不一，很正常。”
“大爷，你说‘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什么梗？’”
“是不是嫌我喝温开水不香?”
康大爷拍了拍他肩膀，淡淡道，“问当事人去，我不懂。”说完，他便拉凳子坐下。
康来事眉头皱一块去了，摸了摸后脑勺，一脸不解。
跨出门槛走向自家老屋，头也不回。
康大爷挑了几下碟子里的番薯叶丝，而后，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起番薯稀饭。
——
1992年，夏。
康大爷出现在康亚当跟前，着实吓他一大跳。
倔得像头牛，竟然来得如此快。
“灵芝，收着。”
康大爷伸手从口袋的内侧，硬是掏出灵芝来，一副认真地说。
他面部表情严肃不同往常，康亚当挑了两下眉尾，表示疑惑。
“怎么?”康亚当吊着眼，老痞子的语气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康大爷“啪”的一声，另一只手把灵芝搁桌子上。没好气地说，“我就不信，你不明白。”
“你说说看，我该明白什么。”康亚当不怒反笑，狡黠样子似狐狸。
“你的珠算盘，是我拿走的。”康大爷说完，深深呼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肩上的重担。
“你……!”
康亚当两腮霎时鼓起，手指着康大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