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大家现在根本就没有选择,只有拼死抵抗打退他们。
再之后,无论投降,还是逃跑就都有了筹划时间和可能。”
一门心思跑路的李老爷子说起这话来,莫名有着说服力。
“王猎户,你怎么看?”
几个老猎手若有所思,最终把弩弓聚集到一位身穿皮甲,身长猿臂的中年猎户身上。
“嗡,俺没什么看法,只是不想把一家老小的命放到狗官手上,让这些狗官决定。”
王猎户从身后抓出一把半人多高的巨弓,伸手从箭袋里抽出一只拇指粗细的重箭,遥遥指着冲锋的骑士,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嘭。”
一位乡人突然一阵心悸,连忙抬头抬头一看,发现了从天而降的重箭,抬起臂盾奋力偏折。
“咔嚓。”
重箭和臂盾接触的瞬间,乡人的手臂直接骨折,被偏折的重箭由马背插入,透马腹而出,将整匹马串在地上。
“唏律律~”
马匹发疯,手臂骨折的乡人握不紧缰绳,坚持片刻,就被甩飞了出去。
“李叔!”
看到这一幕,跑在最后的亲信是目眦尽裂。
“咳咳,我没事!”
被甩飞的乡人连忙托着骨折的手臂,从地上爬起,大声喊道。
“……”
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中年猎户露的这一手重箭怒射,也是让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材官,只有臂力惊人的材官才能用大弓射出重箭。”
下马扶起受伤的乡人,从地上捡起两个木棍,用布条绑住骨折的手臂,简单处理完伤势,亲信站起身看着远处的人群,咬牙切齿地说道:
“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材官,可是和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骑士并称的锐士,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小村子里出现?!”
当然,看这阵势,这材官怕是只有一个,否则亲信就该是绝望,而不是惊讶。
“来上一队材官列队,不需干什么,只一阵弓弩齐发,现场恐怕就没人能站着了。”
“哐哐,还好,他只有一人。”
拨开跟随重箭落下的箭矢,感受到箭矢上软绵绵力道,亲信松了口气,将受伤的乡人安置在土坡旁的树下。
“唏律律~”
就重新翻身上马,一拉缰绳,胯下马匹站起抬起前蹄,后腿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唏律律,咚,咚咚。”
借住下坡的重力势能,亲信残影般躲过还在从空中落下的箭矢,和前方乡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
“嗡,嗡嗡。”
王猎户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其他猎户也就不在犹豫,纷纷张弓搭箭,朝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骑士怒射而去。
“嘭嘭。”
射出的箭矢不是被拨开,就是臂盾挡住,亦或是插在扎甲上,仅仅伤到皮肉。
虽然猎户们的射箭技艺都很不错,两箭中就有一箭就能射中目标,但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少。
而且,由猎弓射出的弓失,在乡人们装备的精良扎甲面前,实在是太过缺乏杀伤力。
即使他们已经不惜臂力地开弓连射,一息间三箭连环,却依旧没有造成有效阻挡。
除开猎户,其他村民的箭矢更是不知道偏到哪里去,力道软到哪里,骑士连挡都懒得挡。
“咚咚咚。”
趁着猎户们射箭的功夫,骑士们已经从小山坡上冲到了平地。
那个为首的勇士更是离圆阵不过二三十步,严阵以待的村民们开始出现了小规模骚乱,猎户们只有最后一次射箭的机会了。
如果最后一波齐射依旧无效,那么,胜负就已经明了了。
……
“嗡,嘭~”
一位猎户死死盯着最前方的勇士,拉弓的手指颤抖,还没等搭上箭,就“嘭”的一声,放了空弦。
“单独几个人射箭没用,要形成箭雨才能有效杀伤!”
看了一眼恐慌气氛开始扩散的猎户们,王猎户不由皱起了眉毛,把拉满的大弓放掉,从箭袋里抽出一只响箭,低喝道:
“我一会射响箭,你们跟着响箭射。”
“呼~”
也不管有几个猎户听自己的话,说完,王猎户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嘎吱,嗖~”
弓弦拉满,响箭搭上,王猎户猛地睁开眼,对准前方的勇士怒射一箭。
“嗖!”
响箭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噪音,是最好的指引物。
“嗡,嗡嗡。”
剩余,还能拉弓的猎户们纷纷松手,手中箭跟着响箭射了出去。
“嘭,嘭嘭。”
一阵密集的弓弦响过,冲到圆阵前的勇士和他的马匹眨眼间就变成了刺猬。
“唏律律!”
剧痛刺激得马匹发疯,直接将勇士甩了下来,掀起一阵烟尘。
“杀,杀鸭!”
看到这一幕,已经崩溃,准备抛下武器逃跑的村民又重新恢复士气,几个人发一声呐喊,端着草叉、锄头就冲进了烟尘中。
“……”
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期待地看向烟尘处。
王猎户等人期待那个冲锋在前的勇士被自己射死,然后带领士气高昂的村民击退来敌;
而亲信等人却是期待张屯长怒吼一声,把村民从烟尘中掀飞,以无敌之姿出现。
“嘭嘭,嘭!”
烟尘中响起一阵短促的肉搏声,“嘭”的一声,一道人影从烟尘中踹飞,直接砸进了村民群中,村民又是一阵骚乱。
王猎户等人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只是最后的一丝侥幸让他们继续看下去。
“蹬蹬。”
一道插满箭矢,手提着两个村民的高大人影从烟尘中稳稳走出,全场失声。
“咔嚓,谁,谁能杀我!”
插满箭矢的张屯长把手中的村民往前一扔,张开满是血的嘴巴,朝着面前的人群咆哮,肆意散发武勇带来的恐惧。
“哐当,跑啊,跑啊!”
“哐当,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在这等威势下,本就士气低迷,全靠着李老爷子约束的前排村民果断扔下手中的草叉、锄头,如鸟兽般,向着四周散去。
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惧,还有些人一边跑一边大喊,生怕有人没看见张屯长的威势,士气没有清零。
“万岁,万岁,万岁!”
另一边的情况正好相反,在亲信的带领下,乡人们士气up↑,很快就进入了传说中的“军中皆呼万岁”的最高士气程度。
“冲!”
高举长矛,亲信大喊一声,一马当先,绕过步行杀敌的张屯长,纵马插进村民中,手中长矛挥舞,呼啸声中,血花四溅,时不时地喷涌,周围的村民或死或伤。
“咚咚咚。”
其他的乡人也高呼“万岁”插进村民中,挥舞手中长矛,展开血腥杀戮。
“……”
“屯长,您上马,我步战杀敌。”
发现大家都冲进人群大砍大杀起来,跑在最后的小机灵鬼突然一拉缰绳,翻身下马,拦住步战前行,吃了一堆马屁的张屯长,献上了自己的马匹。
“你呢?虽说敌人已经被击溃,但没有战马依旧会陷入包围战死的情况,真的要让马给我?”
熟练地拉住缰绳,可在翻身上马前,张屯长突然扭头看着小机灵鬼,说了这么一句话。
“……咕噜。”
看了一眼哀嚎边野,残肢遍地的四周,又吸了一口让人直犯恶心的血腥味。
第一次上战场的小机灵鬼咽了口唾沫,很从心地认怂了。
“屯,屯长神威,想来是不需要马匹的,小子愚笨,先行一步。”
一把抢过缰绳,在张屯长懵逼的表情中,小机灵鬼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嗖”的一下,消失在张屯长面前。
“……我,我只是客气一下啊,你怎么当真了?”
看着兴奋骑马砍杀的小机灵鬼,张屯长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欺骗。
“噗嗤,算了,还是杀敌要紧,这年头的军功还很值钱呢。”
随手一矛补掉一个躺在地上疼昏过去的倒霉鬼。
张屯长斜提着长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村民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个行走的五铢钱。
“陛下虽然扣了点,没给俺封个侯当当,但不得不说,这镇压刁民开的钱是真的多啊~”
……
“刷。”
在看到张屯长从烟尘中走出,亲信等人大开杀戒后,王猎户二话不说,把巨弓往身后一背,推开挡路的村民,掉头就走。
“嗡。”
一箭射在王猎户脚边,让王猎户止住了脚步。
王猎户皱着眉毛转身,看着李老爷子,缓缓开口:
“老爷子,我等已是一败涂地,我箭术再高超,也不可能让村民们恢复正常。”
“看在老爷子平常救急的份上,我就当刚才那一箭不存在。”
自顾自地说完,王猎户转过身,大大咧咧地将后背送给众人,完全不担心有人再次放箭射自己。
“王猎户,非是让你去送命,而是大家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将手中的弩机垂下,不想去试王猎户重箭的李老爷子脸上挂着笑,好言相劝道。
“互相照应?”
“嘿,如今兵败如山倒,老爷子你确定大家是互相照应,而不是自相残杀,那别人的脑袋去投降活命吗?”
确实哎,临时反水拿着同伙人头去投降还真的是条出路。
别看张屯长等外乡人的杀性不小,恨不得把所有刁民都看了脑袋换钱。
但杀负隅顽抗的刁民和杀投降的刁民,这是两个概念。
前者叫奋勇杀敌,叫嫉“恶”如仇,后者却是被称作“不详”的杀俘,甚至还要沾一点冒功的嫌疑,深究起来,是要丢官的。(注一)
“蹬蹬。”
说完,紧了紧背上的巨弓,王猎户几个大步,就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注一,因冒功而被皇帝免官的云中守魏尚,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
认为杀俘不详,将自己不封侯归结于杀俘的李广,
〔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
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
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
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
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史记·李将军列传》〕
虽然李广难封的主要原因是他太过傲慢,是他不如卫霍得刘彻喜爱,不是什么杀降不详。
但杀降,确实是一件很严重的,可以被拿出来背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