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星期二，中午11点。国家预防腐败局调研组，一行四人，由三处的一位姓开的处长，亲自带队，来到了东州。按照事先的安排，五个人住进了军分区招待所。得知消息后，东州市市委书记陆天明和市长吴哲，便赶了过去。
“开处长，我们又见面了，欢迎来东州视察工作。”
“陆书记，视察工作可谈不上，我们是来学习的。向你，还有吴市长学习的。”开处长笑了笑，回应道。
年前，陆天明在中央党校学习时，曾和开处长见过一面。当时，省纪委书记刘树兴正在北京开会。有天晚上，他给陆天明打了个电话，说是一起出来吃个饭，定在西直门附近的一家烤鸭店。陆天明如约而至，进了包厢，发现除了刘树兴，还有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经过介绍，才知道，原来这位陌生中年男人，姓开，是国家预防腐败局三处的处长。刘树兴无缘无故地把开处长请来，刚开始，陆天明有些吃不透。随着话题地深入，才算明白。刘树兴这次来北京，开的是全国各省纪委书记的交流会，由中纪委和国家预防腐败局牵头。在会议上，中央领导提出了反腐倡廉的新思路，要反腐，更要防腐，有计划，分步骤地进行制度改革，更有效地遏制腐败，打击腐败。并且，还特意表扬了东州廉政办在改革上的尝试和创新。作为与会者之一，私底下，开处长和刘树兴进行了交流，询问起了廉政办挂牌半年多以来的工作状况。刘树兴顺水推舟，提到了城投集团腐败窝案一事。开处长向局领导作了汇报，决定去东州看一看，也算是给廉政办打气。但是，过于直接地去，意图过于明显，难免会引起恐慌，要师出有名。正好，东州市市长吴哲，正在推出《廉政东州》这个重点工程，借助考察《廉政东州》的名义，去一趟东州，再合适不过。
之所以住在军分区招待所，一来，是为了保密，二来，也是为了保证开处长等人的人身安全。军分区招待所是军事区，24小时由武警战士轮岗把守，没有批准，是不允许陌生人进入的。
“开处长，正好是午饭时间，想必大家一路奔波，也饿了。我自掏腰包，在军分区招待所请大家吃个饭，就当是接风洗尘。”
“陆书记自掏腰包，我们就放心地吃，顺便尝尝东州的特色菜。要是公费地话，就免了。我们搞廉政的，可不能一到东州，就腐败了。”开处长打趣道。
“开处长，你放心，不是还有我在监督嘛。”吴哲接过话茬说道。
开处长笑了笑，说：“对，吴市长说得对。领导干部之间，也要建立相互监督的机制。这样，才能更好地预防腐败。也好，借此机会，向吴市长取取经，学习学习《廉政东州》的思路。”
“开处长，你过奖了。取经可真谈不上，相互交流交流，探讨探讨。这样，才能撞出火花嘛。”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进了事先安排好的大包厢，桌子上也已经摆上了“盘头”，服务员也在陆续地上菜。除了几个东州特色的海鲜，其它的，都是些家常菜。
吃完饭，差不多一点。
“开处长，我看这样吧，你们先去房间休息休息。等休息好了，我和吴市长再……”
“陆书记，吴市长，我们四个人来东州，可不是度假的，是来工作的。饭也吃了，我看接下来，就去趟廉政办吧。”
陆天明和吴哲几番相劝，开处长主意已定。吴哲只好亲自给冯容海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准备，迎接北京来的领导。冯容海接到电话时，正在郊区的那家招待所。自从秘捕应彪后，为了在时间期限内拿下案子，冯容海和丁国凯，轮番上阵，和应彪展开了较量。直到今天上午，应彪总算是开了口。据应彪交待，应宏权的犯罪事实，要追究到八九年以前。当时，应宏权从市人防办副主任的位置上，被调到罗凤新区建设指挥部，任总指挥。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利用职权，在多个工程项目，拿回扣，收取贿赂，甚至逼迫开发商和建筑商给予好处费，总金额高达上千万。五年前，在市政府的统一规划下，对罗凤新区多家和建设施工有关的国有企业进行合并，成立新区城投集团。应宏权上窜下跳，左冲右突，到处活动。最终，如愿以偿，坐上了城投集团一把手，党委书记兼董事长的宝座。身居要职，城投集团又有着十几亿的国有资产，应宏权的胃口也就变的大了。三年前，在他的操作下，力天建筑有限公司挂牌成立，法人代表就是他的儿子应彪。这家名义上建筑公司，没有任何资质可言，说白了，就是一家皮包公司，却能揽下新区大量的工程项目，得益于应宏权在背后的支持，打开方便之门，一路绿灯。根据应彪的口供，其实，力天建筑公司，能赚多少钱，应宏权根本就不在乎。他有着更深远的计划，把城投集团一部分的国有资产，通过“合作”，转移到力天公司，成为“合法”的私人资产。
三年前，力天建筑公司成立时，做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南翔花园这个大工程。当时，为了拿下这个项目，应宏权花了不少钱，尤其是在时任市政府办公室基建处副处长林晓麦身上，给了十分之一的干股。根据最终的决算，大概有一两百万。应彪也承认，南翔花园的确存在着偷工减料的问题。同时，他还交待了应宏权和董芳婷之间的情人关系，以及应宏权和赵洋，田亚洲等人的利益往来。
但是，当冯容海问到那份被篡改的纪要文件时，应彪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称毫不知情。根据多年的经验判断，应彪不像是在伪装。五年前，城投集团正逢改制时，应彪还只是个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为防走漏风声，应宏权没有把这个核心机密，告知与他，也在情理之中，经得起推敲。拿下应彪，对于案件，具有突破性的进展。但是，冯容海的心中，依然有着诸多疑问。第一，应宏权当初，是凭借什么样的关系，坐上城投集团一把手的宝座的。找了谁，谁打的招呼。关于这一点，应彪似乎有意在隐瞒。前几天，冯容海刚从省城回来，便去市政府，见了市长吴哲。从吴哲的口中得知，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古月生的老婆黄美君，给吴哲打了个电话，帮应宏权说情，暗示他在城投集团的问题上，点到即可。还说，这是古副省长的意思。原来，黄美君曾在东州市人防办工作多年。当时，应宏权正是他的下属，两个人交情不浅。那么，应宏权背后的靠山，会不会就是黄美君，甚至是古副省长呢！还第二，应宏权和宋永林的秘书赵洋，有利益交集，那和宋永林，到底有没有，如果有的话，有多深。第三，那份被篡改的纪要文件，到底存在怎么样的猫腻，还是个谜。第四，也是最关键的，应宏权到底侵吞了多少的国有资产，他拿着这笔巨额资金，又去做了什么。
冯容海原打算，有了应彪的口供，继续提审董芳婷和林晓麦，希望从她们的口中套取更多的东西。董芳婷是应宏权的情人，关系亲密，又在城投集团任办公室主任一职多年，属于核心圈中的一员。她所知道的，应该比应彪要多。之前有所保留，是出于自保，生怕应宏权报复。而林晓麦，一直不愿承认她在南翔花园这个项目上，持有干股。现在，应彪招了，有了证据。说还是不说，她心中应该会有选择。
国家预防腐败局的领导下来了，手头上的工作只好先放一放。冯容海向丁国凯说明了情况，两个人下了楼，准备回趟廉政办。应彪招供后，一直到现在，丁国凯的表情，显得格外的凝重。
“怎么，老丁，还在想田局的事情？”
“是啊，没想到，老田真的卷了进去。”丁国凯唏嘘不已，深叹了口气。
虽说，之前丁国凯也一直在怀疑老战友田亚洲，和应宏权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但是，怀疑毕竟是怀疑。当事实摆在眼前，还是难以接受。他和田亚洲，认识20余年，可谓是知根知底，亲如兄弟。在他的印象中，田亚洲正直，本分，嫉恶如仇，两袖清风。曾多次被省公安厅，市公安局评为“年度十佳人民警察”。至今，还住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小阁楼里。怎么看，都不像会和“腐败”二字沾边。看来，还是自己看错了人，不太了解这位老战友内心的真实世界。又或者说，起初，他也是清廉的，也想踏踏实实做好官，做清官。只是后来，经受不住各方诱惑，才坠入了腐败的深渊，不能自拔，越陷越深。
“老丁啊，看来，我们的第一步棋就走错了。”
当初，冯容海收到了那份和董芳婷有关的匿名举报信，因人生地不熟，于是，就想通过在新区工作多年的田亚洲，摸摸董芳婷、应宏权以及城投集团的底。谁知道，田亚洲居然也是应宏权那条线上的人。接下来，田亚洲也曾多次找过丁国凯，劝说他不要咬住城投集团不放。表面上，是为丁国凯着想，实际上，是在保自己。
“老丁，一个人，在面对抉择时，难免会走弯路。接下来，我希望你去找田局，好好地谈一谈。配合我们的调查，争取立功赎罪的机会。”
“我会的，老田真能配合，也算是悬崖勒马吧。”国凯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而说，“只有具备了足够的证据，我们才可以对应宏权下手。要不然，到时候恐怕会陷入僵局。”
“没错，应宏权在官场呆过，又在国有企业担任一把手多年，各种场面都见识过，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必然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我们和他之间的交锋，更多的是心理战。”
“更何况，市里面还给出了时间期限，省里面也有人在打招呼，难上加难。”
提到省里面有人打招呼，冯容海又想到了黄美君。如果黄美君也卷入其中，甚至和古副省长也有牵连。该怎么办，真是这样，别说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廉政办主任，即便是吴市长和老领导，也做不了主。古副省长可是省委常委级别。但愿，这不是事实。还有，时间紧迫，就算能在时间期限内，顺利拿下应宏权。那接下来呢，倘若应宏权也不是这条复杂利益链的顶端，又该怎么办。该收手，还是继续往下追究？
冯容海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和不安，回到了廉政办。刚下车，就看见了任佳。
“任记者，你今天有任务？”
“冯主任，你这段时间，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想采访，都没有机会。再这么下去，我可就交不了差了。”任佳埋怨道，转而又说，“今天，北京来人了，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北京来人，你怎么知道？”冯容海疑惑地问。
“冯主任，国家预防腐败局的领导来东州，是为了调研《廉政东州》这项工程。而我，是这项工程的首席记者。你说，我能不知道嘛？”任佳笑着反问道。
冯容海笑着点了点头，说：“任记者，那就准备准备，迎接大领导吧！”
五分钟后，开处长一行四人，在市长吴哲的陪同下，来到了廉政办。
开处长见到冯容海，便说：“容海同志，我们可是校友啊。”
“开处长，您也是省政法学院毕业的？”
“没错，读的也是法律系。算起来，我应该比你早几届！”
初次见面，同是校友。无形中，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谈话地气氛，也变的融洽许多。
“容海同志，年前，你的老领导，省纪委刘树兴书记，在北京开会。中央领导特意表扬了你们廉政办，我和刘书记做了沟通，才知道，你们的吴市长也正在推行《廉政东州》这个工程。于是，就打算来东州看看，取取经，学习学习新思路。”开处长顿了顿，又说，“对于腐败，尤其是领导干部的腐败问题，中央一向是高度重视的。我们队伍中的某些领导干部，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利用手上人民赋予的权力，在背后，为某些人，某个组织，充当保护伞的角色。编织庞大的利益网络，成为腐败的温床。可恨，更可悲。国家预防腐败局，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要想把腐败扼杀在摇篮里，要反腐，更要防腐。只有这样，才能治标又治本。”说完，开处长转而直截了当地问，“容海同志，手上的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