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罢，冯容海调整呼吸，敲了敲市长办公室的门。随着一声低沉却颇有力度的“请进”，怀着忐忑地心，走到吴哲的跟前。
“容海，你来啦，很准时嘛。”吴哲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转而吩咐秘书李同，给冯容海泡了杯茶。
一句容海，而不是容海同志，无形中，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官场上，上司对下属，一般都是以同志相称。直呼其名，要么对此人有意见，要么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再次，也应该是见过几次面，谈过几次话，彼此熟悉，颇有好感。
冯容海和吴哲，虽同在东州为官。但一个是市长，一个是廉政办的主任，级别摆在那里。别说是经常性的坐在一起，商讨事情，就是开会，也不可能撞到一起。他们能相识，桥梁是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刘树兴。几年前，冯容海赴省城，参加全省纪委系统会议。在老领导刘树兴的家中，见到了时任省委秘书长吴哲。没想到，没过多久，吴哲便空降东州，主持政府工作。冯容海记得，在老领导家中，吴哲曾意味深长地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容海，在你看来，眼下的东州，最严重的，亟待解决的是什么。当时，自己没多加考虑，便说了腐败二字。更没有多揣摩吴哲的用意。只是认为，他是省里的高官，关注东州的事态，完全正常。现在看来，他是在投石问路。
“容海，最近和刘书记联系多吗？”吴哲先打开话闸，问道。
“吴市长，自从去廉政办上任之后，就一直没和刘书记联系过。”冯容海如实说。
倒不是冯容海忙于工作，把老领导忘了。而是，他觉得，既然老领导信任自己，付以重任，就不能出点小事，就去找他，麻烦他。毕竟，作为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老领导可谓是日理万机。你有事没事再去找他，不等于添乱，添堵嘛。这一点，老领导似乎和他达成了默契。几个月下来，也从未打电话，过问廉政办的运转状况。归根到底，这种默契，是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
“也没错，毕竟，你和刘书记之间，曾有了那一层关系。现在又同在一个系统，他是省纪委书记，你是廉政办主任，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联系多了，难免会落下话柄。”
“吴市长，这个，我明白。”
“明白就好。”吴哲稍作停顿，又说，“不过，昨天下午，刘书记倒是给我来了个电话。问起了你和廉政办的相关情况。”
“老领导都说了些什么？”冯容海心急地问。
尽管刻意地不和老领导联系，但是，冯容海也想知道，老领导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不联系，不代表不关注。想必，老领导在暗中，也关注着廉政办的一举一动。对于那封举报信的情况，也应该有所了解。廉政办是省纪委推出的“反腐新兵”，更是“反腐奇兵”，因此，省纪委，包括老领导的态度，很关键。
“刘书记问起了你们廉政办最近在查的那起案子。”吴哲把话说开了，转而问，“这起案子，刘书记很重视。但是，他毕竟在省里，案子发生在罗凤新区。许多事情，不好插手，只能过问。”
“吴市长，我能理解！”
“而且，眼下正逢换届，相对来说，情况就更复杂了。但是，不管有多复杂，容海，你都不能松懈，更不能因为扛不住压力，而放弃。”吴哲暗示道。
“吴市长，打击腐败，是我们廉政办的天职。至于压力，我在纪委系统工作多年，早就习惯了。”
“容海，有信心，能处变不惊，是好事。不过，如今的罗凤新区成了一趟浑水，既要学会试水深，更要学会试水温。”
冯容海没想到，市长吴哲会和蔡建莉会发表同样的论调。不过，的确是这番道理。这趟浑水，原本相安无事。你硬要去搅，看似平静的水面，随处隐藏着大漩涡。那么，你自然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还未等冯容海反应过来，吴哲又说：“容海，温水煮青蛙的故事，你总该听过吧。”
冯容海记得，高中学物理课时，曾听老师讲过这个故事，还亲眼看过“温水煮青蛙”的试验，因此，印象深刻。如果你将一只青蛙投入已经煮沸的开水中时，青蛙会因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高温刺激立即奋力从开水中跳出来，成功逃生。但是，当把青蛙先放入装着冷水的容器中，然后再慢慢地加热，结果就不一样了。青蛙反倒因为开始时水温的舒适而在水中悠然自得。当青蛙发现无法忍受高温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知不觉被煮死在热水中。当时，物理老师从中还衍生出了一个哲学道理，量变到质变，一个人无论在何种环境下，都不能失去奋斗的冲劲。
不过，市长吴哲的话，却是另一个层面的意思，是一种隐喻。查举报信，归根到底是查腐败。对于罗凤新区这趟浑水而言，城投集团是“温水”，那条灰色利益链上腐败分子，正是“青蛙”，而温度的高低，掌控在应宏权，或者更高级别领导的手中。
某些干部，和应宏权在交往之初，对于明显的行贿、受贿、贪污、侵占公款等腐败行为自我保护的本能，也许会很好抵制。但是，以联络感情、礼尚往来、交友娱乐等形式，潜移默化的诱使你犯罪的行为，却难以把控。长久以往，就如同温水煮青蛙，在不知不觉中，步入危险的境地，待到察觉，早已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吴市长，温水煮青蛙的故事，既能说明行贿者的腐化策略，也能揭示出贪官们半推半就走上不归路的深刻原因。”冯容海推敲一番，才说道。
“容海，你说到点子上了。行贿者拉拢官员，往往是从小恩小惠开始；大贪巨蠹们的“处女贪”，据专家统计大多在数百元到两三千元之间。因为这个数字远远达不到刑法定罪的标准，送者很容易冠以过节费、酬劳费、生活补助的名头，受者也不用怕法纪追究累及乌纱。沉浸在这种温柔舒适的感觉中，贪官们就像那只在凉水里游弋的青蛙一样，生理上的条件反射丧失殆尽，心理上的警惕性逐渐钝化。贪官们只有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为此在现实生活中每名干部、特别是手握重权的领导干部，不仅要旗帜鲜明坚决抵制发生在身边的直接腐败行为，更要倍加警觉隐藏的、不易察觉的、慢火煮青蛙式的腐败，努力做到洁身自好，廉洁从政。如何筑牢防腐墙，永葆自身的廉洁，温水煮青蛙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中使事物发展由量变到质变，其杀伤力绝不比沸水煮青蛙差。”
“吴市长，你上次来廉政办所下达的指示，要反腐，更要防腐，就是这个道理。”
“容海，对于纪委的工作，我是门外汉。其实，这是刘书记下达的指示，我只是扮演传话筒的角色而已。”
“刘书记？”
“对，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你的老领导。”
“吴市长，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当然，这也是我们东州市委市政府，对于腐败的态度。”
吴市长的有意约谈，在传达一种积极的信息。对于腐败，必须要一查到底，城投集团也不例外。看来，《廉政东州》绝不是空炮，而是一场实实在在的硬仗。
出了市长办公室，冯容海顿时感觉，底气足了许多。他径直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却在走廊的中间，撞见了常务副市长叶仁军。走廊中间是市政府大楼的安全通道，楼梯口。叶仁军没有选择电梯，而是楼梯，冯容海着实不解。
“叶市长！”不解归不解，他还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领导干部，有着各式各样的癖好。关系亲密的，你自然会知道其中的原委。关系疏远的，问了，也是白问。
“容海同志，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叶仁军喘了口气，又问，“怎么，来找吴市长有事？”
“是的，汇报工作。”
“汇报工作，容海同志，你没说实话，有意跟我在打马虎眼。你是罗凤新区廉政办的主任，工作方面的事情，理应向永林汇报。直接来找吴市长，应该算越级吧。”叶仁军试探着问。
“叶市长，你误会了。前段时间，市里面下达了《进一步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的文件。而吴市长，对这个问题一向很重视。最近，又推出了《廉政东州》这个大工程，我们廉政办有幸唱主角。叶市长找我来，是向我了解一些《廉政东州》的进展状况。顺便，听听我的看法。”
“容海同志，既然你也知道，《廉政东州》是吴市长亲手抓的项目，你们廉政办更要全力配合。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该花的地方，千万不要一头扎在那些捕风捉影的事端里面，被某些人牵着鼻子走！”
“叶市长，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就怕某些同志揣着明白装糊涂！”
叶仁军撂下这句话，就往市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市政府的14楼和15楼，有着本质的区别。15楼的主人只有一个，市长吴哲。下面的几个副市长，包括常务副市长叶仁军的办公室都在14楼。楼上楼下，是身份和地位的区别。官场的升迁，如同爬楼梯，平步青云是奢望，一步一脚脚印，才是最大的现实。稍不留神，就会跌个人仰马翻。叶仁军喜欢走楼梯，而不是电梯，上15楼。也是有用意的，也算是一种暗示，时时刻刻的提醒，15楼，是他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因此，想走这张楼梯，不只你一个人。大部分的人，亦敌亦友，要学会分辨。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却有可能在你背后捅一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