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眼里,田亚洲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不过,这只不过是保护色而已,为的是让别人放松警惕。这个别人,指的是敌人,是对手,更是一个阵营里的战友。官场上,每天尔虞我诈,钩心斗角。不是你趴下,就是我倒下。越有心机,段位越高的人,就越容易被人瞄上,成为靶子。而田亚洲这种没心没肺之流,容易被忽略不计。这正中田亚洲的下怀,你们斗你们的,我打我的如意算盘。眼下的形势,很难判断,宋永林和钱仁昌,或者说,常务副市长叶仁军和副市长龚斌文,谁能笑到最后。虽说,自己是宋永林的人,但,也要留后路。所谓的后路,就是暗中把赌注压在冯容海身上,只要冯容海坐上了新区一把手的宝座,爱屋及乌,再凭着他和丁国凯的关系,一脚踢走戴世龙,稳稳当当的坐上公安分局局长的位置,绝非难事,这就叫巧借东风。因此,田亚洲盼望着,宋永林和钱仁昌在较量中,双双阵亡,这样,才能烘托出冯容海。
“老田,我说过,老冯压根儿就没那个心思。”
“老班长,你现在下这个结论,为时过早,一切还得看结果。”
近三个小时,丁国凯和田亚洲的话题,都离不开换届和举报信。出门前,田亚洲提出送丁国凯回去,却遭到了他的婉拒。毕竟,两个人的家,一个在东州的北边,一个在南边,两个方向,让别人送,的确是不方便。丁国凯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莫名的感觉,他和田亚洲之间的距离,不仅存在于空间,更多的是在价值观上。
如果有一天,田亚洲成了廉政办查处的对象,再往近,他和这封举报信有牵连。自己该做何选择,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可是这么多年的战友情啊!
一路上,丁国凯都在琢磨这个问题,直到到了家,进了门,才被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吴新风打断。
“和老田说了吗?”他刚换上拖鞋,吴新风就催问道。
刚才,丁国凯还真的把这档子事情忘了。况且,他打心眼里,就没打算,把女儿丁雯的工作,寄托在田亚洲的身上。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孩子的未来,应该由她自己决定,而不是采用强压,打包票的方式。如此,只会适得其反。即便是他提出的考公务员的路子,也是仅供参考。如果,女儿有其他的想法,只要不是弯路,他照样会支持。
“刚才的场合,不适合谈这种事。”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田又不是外人,你和他又没什么公事好谈。眼下,我们家最大的私事,就是雯雯的工作,你不和老田谈这个,难道还谈你们战友之间的那些陈年往事啊。”
“你怎么知道,我和老田,就没什么公事好谈的?”丁国凯实在受不了吴新风的絮絮叨叨,拉着脸,低沉地吼道。
这下子,轮到吴新风慌了。平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包括财政大权,都由她掌控。一家三口,女儿丁雯的地位最高,她次之,丁国凯最末。即便有矛盾,有冲突,丁国凯能让着她,就让着她。尤其是这几年,吴新风进入了更新期,这女人,年轻的时候,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古怪,性情急躁。而到了更年期,这种情况,可就不是几天,而是好几年。吴新风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但是,凡事都有个度,只要丁国凯真的生气,黑下脸,吴新风也会迁就,做让步。毕竟,吴新风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性子急归性子急,但道理还是懂的。
官场上,有为官之道。家庭生活中,也有夫妻相处之道。许多时候,是相通的。官场上,存在着不同的阵营,明争暗斗,相互厮杀。一个家庭,也是如此。今天,父女是一个阵营,妈妈在另一个阵营。明天,母子在另一个阵营,爸爸在另一个阵营。又或者,夫妻在一个阵营,把矛头都对准了孩子。看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只有学会很好的解决家务事,确保后院不起火,没了后顾之忧。才能在社会上放开脚步,左突右冲,干出一番大事业。
更何况,之前,其实她已经背着丁国凯,找过田亚洲。希望他在丁雯的工作上,多费心。可能地话,就帮着去疏通关系。至于钱,该花的就花。同时,她还交代过田亚洲,这件事,要对丁国凯保密。她之所以追着丁国凯问,没有别的,只想给他敲敲鼓,明确态度。在女儿丁雯的工作问题上,夫妻俩要站在同一战线上。
“你在廉政办,老田在公安分局。你们……你们有什么公事好谈的。”吴新风小心翼翼地问。
“最近,我们廉政办和公安分局那边,联合办理一起案子。你也是国家公务人员,应该知道,这是机密。即便是家人,也不能透露。”
“是不是那封和城投集团有关的匿名举报信?”吴新风还是忍不住问道。
其实,这封举报信,在罗凤新区,在东州,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早就成了各大机关单位,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人,甚至开了赌局,下了赌注,廉政办胜,赔率是多少。城投集团赢,赔率又是多少。
“我跟你说过,这是机密。”丁国凯撂下这句话,没好气地进了书房。
第二天,到了廉政办。丁国凯如实地和冯容海说起了,昨晚和田亚洲之间的谈话。冯容海听着,也觉得奇怪,自己和田亚洲,别说是交情,连面都没见过。他为何会如此关心自己的升迁问题。
“老丁,你怎么看?”冯容海点上一支烟,不解地问。
“老冯,坦率说,自从昨晚的谈话之后。对于老田这个老战友,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丁国凯深吸了口烟,眉头紧锁,继续说,“一直以来,他给我的印象,都是个急性子。现在才发现,他内心也有花花肠子,也有小九九。上一次,他极力劝说我,不要去捅城投集团这个马蜂窝。这一次,他除了提到应宏权,还关心起了新区党委书记的人选,更蹊跷的是,公开支持你,而不是宋永林。这里面,大有文章。”
“老丁,你看我这样分析对不对。假设,田局和城投集团真有着某种关系,那么,也就是说,他是宋主任那条线上的人。如今,宋主任和钱书记,为了党委书记一职,斗的不可开交,谁胜谁负,一时之间又很难判定。田局在支持宋主任的同时,又留了后路,把另一半的赌注压在了我的身上,确切地说,是压在了你身上?”
“压到我身上?”
“老丁,你想想看,田局和你是多年的老战友。我们又在搭班子多年,在田局看来,只要我坐上了新区一把手的宝座,他就可以借用你,打通我这层关系。别忘了,田局是公安分局的副局长,是二把手,距离一把手只有一步之遥。”
昨晚,丁国凯也揣摩到了这一点,田亚洲支持冯容海,一定是有所图。只是,没想的这么深,这么透。经冯容海一点拨,恍然大悟。
“老冯,看来在这换届之际,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都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包括你和我?”冯容海开玩笑地问。
“要是你和我也如此,那案子就没法办了。”丁国凯笑了笑,转而说,“不过,我最近,倒是真的遇到了烦心事。”
“烦心事?”
“是啊,眼看着女儿丁雯就要大学毕业了,工作却还没有着落。上个星期,我都快被我家那位逼的睡办公室喽。老冯,你说说看,如今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啊。”丁国凯发起了牢骚,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冯容海。
“老丁,我是局外人。不过,我觉得,工作这回事,最终,还是要听孩子的意见。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是她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妈妈硬要逼着我去找人,打点关系。老冯,你说干我们这一行的,老是和一些领导干部,对着干,找他们的茬。即便去找,能有人卖面子嘛,背后不捅你刀子,就很不错了。”丁国凯无奈地笑了笑,转而说,“老冯,我们还是来分析分析案子吧。”
这边,冯容海和丁国凯谈着。那边,田亚洲刚走进应宏权的办公室,这段时间,应宏权一睡觉,就会被各种各样的噩梦惊醒。昨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带着护照,拎着包,正准备外逃,却在机场过关时,被廉政办的人逮个正着。这是个不祥的征兆,应宏权翻来覆去,睡意全无,唯有惶恐。最后,抽了两包烟,才打发了漫长的夜晚。一大早,他就给田亚洲打去电话,让他速来办公事。昨天,田亚洲约见丁国凯,是他安排的,意在探探丁国凯的口风。
“田局,情况怎么样?”应宏权满脸愁容地问道。
“根据丁国凯话里面的意思,冯容海应该不会插一脚,去抢新区一把手的宝座。”
“你确定?”
应宏权原本以为,一把手的争夺,仅限于宋永林和钱仁昌。而且,根据形势判断,宋永林的赢面要大许多。只要宋永林获胜,许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有事,也能变成没事。大事,完全可以压成小事。这就是权力的魔力所在。不料,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冯容海。这么一来,形势又变得复杂了,万一冯容海主政罗凤新区,势必会对城投集团动刀子。
“我和老丁是多年的战友,对他,我还是了解的。不过……”
“不过什么?”
“冯容海,包括老丁,对于那封举报信的态度,依然很明确,一查到底。”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都和丁主任点到了吗?”
“该说的都说了,可是,老丁的态度,还是那么的坚决。我怕再说下去,他会怀疑我的动机,就打住了话题。”
“两头倔驴,这个丁国凯,难怪冯容海会把他请到廉政办,一起搭班子。两个人,一样的固执,尽给我们添乱。田局,你说说看,城投集团和他们两个,和廉政办一向没有什么过节,他们干吗非得咬住不放呢。真为了正义,为了廉政,我看他们是别有用心,居心叵测。”
应宏权发完满肚子的怨气,偌大的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越发浓重的烟雾飘着,凝聚着,缭绕着。
许久,田亚洲试探着问:“应总,如果,我说是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你是说他们真的查到了我头上。”应宏权冷哼了一声,反问道,“田局,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你也会心惊胆战吧?”
田亚洲读得懂应宏权的弦外之音,便耐着性子说:“应总,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尤其是在我们内部,声音和步伐都要一致。况且,办法总比问题多嘛。”
“田局,你说得轻巧。真查到了我头上,市里面真的支持冯容海,到时候,有办法,也解决不了问题,胳膊肘是拗不过大腿的!”
“可是应总,毕竟,现在的问题,在董主任,不在你。”
“田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舍车保帅嘛。”
“应总,真到了那个份上,也只能如此。毕竟,保住大局,才是重中之重。我想,董主任,也会理解你的苦衷。”
舍车保帅这步棋,应宏权不是没想过,也权衡过利弊,只是,一直纠结着,拿不定主意。舍弃董芳婷,这是步险棋,的确,对于腐败案件,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查,是肯定的。但是,查也要有底线,查着查着,查到某个大领导的身上,显然是“犯规”。因此,必要时刻,找一个替罪羔羊,来顶罪。既把案子办了,领导又满意,可谓是“双赢”。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在应宏权看来,能保住自己才是最关键的。他所谓的秘密,董芳婷一清二楚。万一,董芳婷在冯容海等人的攻势下,撂了挑子,把他供了出来,那可就完蛋了。你对董芳婷玩舍车保帅这一招,难保有人也会让你去当替罪羔羊。在这条复杂地食物链上,应宏权充其量处于中流,真正把握命脉的,是那些金字塔顶端的人。
“田局,我想事态,还没到那个地步吧?况且,董主任不仅是城投集团的办公室主任,和许多人还有来往。这点,田局你也是知道的。万一我们舍弃了她这个车,她反咬一口。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是你我那么简单了。”
田亚洲心知肚明,先抛开其他的关系。单凭董芳婷和何永莲以及叶夫人之间的密切往来,整日以姐妹相称,这步棋,操作起来,就比较棘手。官场上,有些事,虽上不了台面,不能登堂入室,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且,往往是决定性因素。
“应总,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中。”
决定权在我手上,田亚洲,算我看错了你。这件事,我能决定得了,还需要找你商量嘛,你这是在推卸责任。有了利益,你们一个个如同哈巴狗,在我面前摇尾乞怜。如今,面临困境,你们变脸比变天还快,不是东躲西藏,就是推三堵四。我开了一扇欲望的门,你们进来了,真以为想出去就出去,想撂挑子就撂挑子嘛,没那么容易。
“田局,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应总,不过昨天晚上,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看应宏权满脸地怨气,田亚洲又亮出了另一张牌,“再过几个月,丁国凯的女儿丁雯就要大学毕业了。最近,丁国凯的老婆,吴新风来找过我,希望能在新区规划分局,为丁雯找个位置。”
“新区规划分局?”应宏权脑子稍微转了转,就读懂了其中的道道。
规划分局,谁说了算,自然是局长,这是一般人的思维。境界高的人,能通晓另一层次的关系,涉及人事变动,真正能拍板的,非局长,而是新区主管规划的副主任邹文怀,和主管人事的副主任夏俊。这两个人,可谓是宋永林的左膀右臂,和应宏权也颇有交情。想必,在规划局内部,安排个职务,绝非难事。
那么,只要暗中活动,间接地解决了丁国凯女儿的工作问题,不管他是否蒙在鼓里,就等于抓住了他的把柄。丁国凯是廉政办的副主任,冯容海极为信任的人。只要他变节了,或者从中打起了马虎眼,阻碍举报信的调查。等换届的风声过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田局,你怎么不早说呢,这绝对是条好消息。”应宏权稍稍松了口气,又问,“在这件事上,丁国凯是什么态度?”
“他这个人,一向厌恶为了私事,去跑关系。”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田局,看来,你这个老战友,还真是大清官呢。不过,他厌恶归他厌恶,只要他老婆有这份心思,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