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国凯头疼地很，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这几天，他遇到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再过几个月，女儿丁雯就要毕业了。毕业了，就意味着要实习，要找工作。但是，当下就业形势如此严峻，别说是铁饭碗，能找个地儿蹲着，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对于女儿的将来，丁国凯心中是有愿景的，考公务员，或者是事业单位也行。不过，老婆吴新风却不这么想，女孩子家家的，考什么考，万一今年考不上怎么办，明年再考，明年再考不上呢。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明年啊，况且还是个女人，趁年轻，有个过得去工作，将来嫁个好老公，才是大事。你丁国凯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就主次不分呢。
这段时间，吴新风一直在他的耳边唠叨，不停地磨叽，搞的丁国凯耳朵都快生出茧来了。这也就罢了，吴新风还搞起了冷暴力，不理他，甚至于连饭都不做，全面大罢工。丁国凯叫苦连天，每天只能拿方便面对付着。
直到周末，待遇才算是有所改善。确切地说，是沾了女儿丁雯的光。因为学校离家近，每个周末，丁雯都会回家，一来，在学校吃惯了食堂，难免会想念妈妈做的拿手好菜。二来，趁着没工作之前，多陪陪二老。
星期六晚上，丁国凯总算是吃到了热腾腾的饭菜。
“老爸，我妈这几天不会是虐待你吧！”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丁雯笑着问。
“雯雯，不是我有意告你妈的状，我可是吃了一个星期的方便面了，各种口味地都尝过了。”
“这都怪你自己。”吴新风没好气地说，继续打开了话痨，“你非要让雯雯去考这个，考那个，有那么容易吗？况且，考试就一定公平嘛，现在，好多机关单位，还不是搞内部招聘。丁国凯，你好歹也算个领导干部，就不能去找找人，跑跑关系，把雯雯的工作给落实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懂吗？”
“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工作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
“你自己解决，怎么解决？拿着简历，去跑人才市场。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工作，说得轻巧。你别忘了，你妈虽说不是什么领导干部，但在人事系统工作多年，人才市场真的没什么好工作，体面的工作。”
“我觉得我爸说得没错，我会花一两年的时间去考试，考不上再去找工作。现在找工作，的确不容易，可是，该努力的还是要努力。”
丁国凯心中暗喜，父女俩居然不谋而合，建立了统一战线。
“我赞成雯雯的决定。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编制，毕竟是铁饭碗，考上了，一劳永逸。如今，别说是本科生，就是研究生和博士生，一抓，满大街也都是。他们中间，也好多找不到工作，正在待业。就算有关系，进了机关单位，也是临时工。”
“临时工怎么啦，时间一久，再找找人，不就成了正式员工了嘛。进机关单位，关键是门槛，迈进去了，接下来，就好说话了。雯雯虽不是研究生和博士生，但东州大学也算是名校，读的又是园林设计这个热门专业。你去新区规划分局找找人，先让雯雯进去，接下来的事情，顺水推舟就行了。丁国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呀，就是放不下这张老脸，去求人。”吴新风越说越气，扔下筷子，继续说，“雯雯，我再说说你，你怎么也不分好坏，和你爸一个鼻孔出气呢。妈妈是为了你好，为你的将来着想，女孩子家家的，需要那么拼命吗？花一两年的时间去应付考试，万一考不上呢。我看，这件事什么都别说，我来做主。丁国凯，你不管，我自己去找人，我来给雯雯安排。”
“妈，你是在人社局工作，但只是个中层干部，不是局长，怎么给我安排啊。”
“我不是，你爸是啊，他大小是个廉政办的副主任。论级别，和规划分局的局长平起平坐。他要是真的把你的工作放在心上，去跑跑规划局，找找新区的领导，他们不会不卖这个面子。不就是安排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
“妈，我们一家人，一个星期，难得在一起吃几顿饭。先吃饭，先吃饭，工作的事情，以后再说。”丁雯打起了圆场。
吃完饭，吴新风便去厨房收拾了。丁国凯进了书房，点上烟，清静清静。几天下来，头都快被搞炸了。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他就接到了老战友田亚洲的来电，问他有没有空，出来坐坐。丁国凯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下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出去透透气。同时，也摸摸田亚洲的底。自从上次得知田亚洲和应宏权之间，可能有利益往来之后，丁国凯的心一直悬着。这里面，到底是钱仁昌等人的诋毁，还是确有此事。单从感情上，他是相信田亚洲的，毕竟，几十年的战友情，对田亚洲，是知根知底的。不过，理智和多年在纪委系统工作的经验都提醒他，这里面也许真的有问题。现在，所要深挖的，是问题到底有多大，田亚洲是出于被动，还是主动。
感性为攻，理性设防，在丁国凯的内心，摆起了擂台，掰起了手腕。
丁国凯拎起包，准备出门，出门前，特意绕到厨房。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说丁主任，今天是周末，廉政办那边还有什么事，非得等着你去处理啊，市里面真应该给你颁发一张劳模的奖状。”
“不是工作上的事情，老田刚才来电话，叫我出去坐坐。”
“那你去吧，见了老田，有机会，和他说说雯雯工作上的事情。毕竟，他在罗凤新区待了这么多年，又是公安分局的副局长。”
丁国凯只好点头，表面上应付着。
半个小时后，丁国凯到了老地方，雨轩茶馆。出租车进了小巷子，被前面的一辆警车堵住了。司机按了几声喇叭，催促着。这时候，从警车上下来一个人，气势汹汹的跑了上前，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猛敲着出租车的玻璃。司机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地放下车窗。
“没看见老子……”开着警车的，不是别人，正是田亚洲，他正准备骂娘，突然发现坐在后座的丁国凯，转而挤出笑容，“老班长，原来是你啊。”
“老田，你的脾气大得很嘛。”
“老班长，你误会了。前面有个位置，我开车技术又一般。这出租车越往上顶，我就越手忙脚乱。”
丁国凯付过钱，下了车，心中暗笑。田亚洲当兵那会儿，是驾驶班里的尖兵，曾经为部队领导开过车。论驾驶技术，是一等一的高手。很显然，他在撒谎。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再会伪装，本性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看来，田亚洲的身上，却有不少官僚习气。而且，还在工作之外，明目张胆地开起了警车，根本不把市里面严禁公车私用的“三令五申”放在眼里。对于他的为官之道，的确该留个神，打个问号。
“老田，这可是警车，今天又是周末，你这可算是带头违反纪律。”等田亚洲停好车，丁国凯半开玩笑道。
“老班长，我这也是特殊情况，我那辆破本田出了故障，送去4S店维修了。况且，这警车放着也是放着，不用，就等于资源浪费。”田亚洲强词夺理道。
“老田，话可不能这么说。公车私用，公款消费，市里面可是不止一次下过文件，严令禁止的。你是公安局的副局长，怎么就没有这个意识，偏偏去踩高压线呢。”
“老班长，你也说，不止一次下过文件。可是结果呢，文件下来的时候，大家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田亚洲为丁国凯倒上一杯茶，继续说，“况且，现在的罗凤新区，一大堆的事情，一个月之内，吴市长去了你们廉政办，叶市长跑到了城投集团，龚市长大力支持工业旅游项目，还有谁来管这档子小事啊。简直就是乱了套。”
“领导下来视察工作，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可以说乱套呢。”
“老班长，有些情况，你不了解。领导来视察，正常。但是，接二连三地来，又出不同的牌，支持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就不正常了。”说完，田亚洲又故作轻描淡写地问，“对了，老班长，那起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这才是田亚洲的真正意图，丁国凯笑了笑，问：“案子，什么案子？”
“就是那封举报信。”
“我们正在查。”
“有什么进展嘛？”田亚洲追问道。
“有进展，也掌握了一定的线索和证据。不过，出于保密条款，我不方便透露。老田，还希望你理解。”
“这个……”田亚洲手中的茶壶停在半空中，良久，直到杯子中的茶漫了出来，才道，“当然理解，当然理解。不过，老班长，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廉政办，想要查城投集团，越往下查，阻力会越大，压力也就越大，应宏权可不是一般人。”
“老田，听你的意思，你也觉得应宏权有问题。”丁国凯抓住了田亚洲话里面的漏洞。
“老班长，我又……又没有和应宏权打过交道，怎么可能知道他有没有问题呢？”田亚洲略显坐立不安，又说，“你想想看，叶市长去了趟城投集团，肯定了应宏权的工作，赞赏有加，这说明什么，说明叶市长是支持应宏权，看好城投集团的。老班长，你可能不知道，新区城投集团，可是叶市长一手打造，一手扶持出来的企业。你说，他会让人去查吗？”
“这我知道，不过既然出了问题，我们廉政办都必须要去查。吴市长来廉政办视察工作时，也提到了这一点，只要发现腐败，不管背景有多深，关系有多复杂，都要一查到底。”
“老班长，换了届，吴市长马上要到省里任职了。你觉得，他说的话，还管用嘛。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允许，城投集团的纪委书记毛文娟进你们廉政办，配合着调查举报信的来龙去脉。”
“毕竟，这封举报信，牵涉到城投集团内部人选，他们内部又有纪委，相互配合，无可厚非。”
“可是老班长……”田亚洲想了想，才说，“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老田，我们是多年的老战友，有话尽管说。”
“你觉得……冯主任非要查举报信的动机是什么？”
“很简单，反腐，我也一样。”
“老班长，你觉得，他真的是为了反腐那么简单吗？据我所知，为了换届，为了选拔干部，市里面派了专门的考察组驻扎在罗凤新区。蹊跷的是，考察组再约见宋主任和钱书记后，第三个的谈话的，居然是冯主任，而不是排名更靠前的邹主任和高磊。老班长，你觉得正常吗？”
“老田，你的意思是说，新区党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着，老冯也在市委组织部的考核范围之内。”
“老班长，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冯主任很有可能早就得知了这条消息。毕竟，他曾经做过省委常委，省纪委刘树兴书记的秘书，是刘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因此，他提前知道内幕消息，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田，你是说，老冯之所以死咬住举报信不放，是为了政绩，是为了给升迁之路添砖加瓦。”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老田，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和老冯曾共事多年，现在又在一起搭班子。对于老冯的为人，我是了解的，他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头上的那顶帽子，玩手段，耍心眼，使阴招的人。”
那天，考察组不按常规出牌，突然约见冯容海。的确，丁国凯的内心，是有疑虑的。不过，第二天上午，冯容海就主动帮他解开了这个疑团。原来，考察组第三个就找在新区党委会中排名第五的冯容海，是有用意的，谈的是那封匿名举报信的情况。每次换届，都伴随着反腐，在纪委系统工作多年，丁国凯深谙其中的缘由。这是个好的征兆，至少说明，上面对“举报信”是重视的。刚开始，丁国凯猜想，这是市长吴哲的意思。如此推测，也是有根据的，《廉政东州》是吴市长亲手抓的大工程，前些天，他又亲自来廉政办视察工作。看得出来，他提出的“要反腐，更要防腐”不像是作秀，打官腔，而是要在防腐倡廉方面，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可是据传，换届之后，吴市长要入主省城，进入省委的领导班子。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捅这个马蜂窝，这似乎又不符合常理。毕竟，这里面，是有风险的。换届在即，下面的人，铆足了劲，拼个你死我活。上面的人，更多的，是希望平安过渡。虽说，需要政绩做垫脚石，但是，任何政绩，不管大小，都是有风险的，这和初衷和动机无关。哪怕你做的事情，大公无私，背地里，也总会有诽谤，排挤你的人。很简单。你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出于好奇，更为了心中有底。丁国凯暗中打探过。这次，考察组下来，一来，是为了选拔干部，尤其是选一个合适的人，来担任新区一把手，党委书记一职。二来，就是为了查举报信。市纪委副书记唐达天任副书记，足以说明这一点。更关键的是，这是市委书记陆天明亲自表的态，拍的板。一把手重视了，事情也就好办了。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考察组把冯容海也作为了党委书记的后备人选之一。在这个问题上，冯容海也做了坦白，并称只想在廉政办呆着，搭好架子，做出成绩。至于新区党委书记一职，还是让更有能力，更有资历的人，去争，去抢了。坦白了，就说明，他的心里没有鬼。那么，老战友田亚洲的话，就显得别有用心。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其中的玄机，丁国凯也猜中了七八分。他越是护着城投集团，诋毁冯容海，就越说明他和应宏权有关系，而且，关系还不简单。
“老班长，人心隔着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万事小心为妙。”
“是的，某些人，的确值得我们去提防。”丁国凯的话透着弦外之音。
田亚洲好生尴尬，又说：“老班长，说实在的，如果冯主任真在考察组的考核范围之内，我是支持冯主任的。毕竟，由他来做新区一把手的位置，比好多人都要适合。”
田亚洲的这番论调，把丁国凯搞懵了。他和应宏权有关系，就表面，是宋永林那个阵营里的人。宋永林是党委书记最热门的人选，他不支持宋永林，反倒支持冯容海。
田亚洲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