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装轻松地看着面前的死老头,而我的一只手却按在地上,如果死老头的回答钻进了我设计的局里,那相信第一时间扑向他的也就是我。
而死老头却挠着后脑勺,喃喃地说道:“这个我倒要想想,别急。”
周围的几个兄弟也都没说话,齐刷刷地望着死老头,似乎感觉到我问的话肯定会得出什么结果。我却警觉起来:如果死老头不是日本人的奸细,那这会儿身边确实存在的那个敌人,应该也是非常紧张的,于是我又假装无意地往身边其他人的脸上瞟过去。
这一干人等都紧锁着眉头,没有让我捕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表情,而振振反而还担忧地望着死老头。和他的担忧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身边的吴球,似乎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神色。
死老头想了几分钟,扭过头来对我说:“我好像记得那家伙当时是在抽着鸦片烟!穿得很随便,应该是套睡衣吧?对,就是一套睡衣,而且是绸子的。”
我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尽管我体内的意识多出一个雷子来,但似乎这两个意识能够合为一体,只是各自的经历与回忆是分开的。所以我作为雷子的那一半,尽管也对死老头有过怀疑,但归根结底还是有点儿喜欢这老头子的,毕竟这死老头始终把我当成自己人对待。
听完死老头的回答,哥几个都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说:“那些狗汉奸还都吸鸦片,就算老鬼不弄死他们,他们早晚也得死在那玩意儿上面。”
大伙看我开起玩笑,便也都放松下来。我冲着四哥、郑大兵、小五点了点头,他们会意,没有再去扯着死老头的话茬儿。
可在这时,死老头的一句自言自语般的絮叨,却又引起了我的怀疑,死老头低着头说:“那么一个大人物,整个沈阳城里谁不知道啊?”
确实,牛清水在沈阳城里可是个人物,据说当年跟张大帅都称兄道弟。大帅死了后,因为他在沈阳黑道还有点儿分量,所以日本人开始刻意拉拢他。早在沈阳还没沦陷时,他就已经成了整个沈阳城百姓背后唾骂的亲日派。这样的一个人物,一直在沈阳土生土长的海波哥为什么会不知道?尤其是海波哥当时还是沈阳警察,每天就跟这些人打交道,不可能像他自己所说的完全没听说过啊!
想到这里,我连忙望向海波哥。他正好也在看我,我俩目光交汇,海波哥说道:“听老鬼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外号叫鬼见愁!只是那孙子后来跟日本鬼子混饭,还做了沈阳城警察队队长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我点点头,心里的疑团却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完全解开,虽然海波哥很多年前就被送到战俘营,但似乎也不应该那么迅速地否认听说过牛清水这个人。除非他也很怀疑死老头的身份,并且在第一时间内想要把死老头定罪。可是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他并不知道咱队伍里会有奸细啊!
想到这些,我再次扭头对着小五和四哥、郑大兵三个人,故意用日语说:“你们都会日语吗?”
小五自然点头,四哥和郑大兵也都点了点头。四哥还低声说了句:“大概能听懂吧!”
我“嗯”了声,避开其他几人好奇的眼神,继续用日语对他们三人说道:“那些上峰给的文件我都藏在坦克内的座椅下面,一定要保证不能让除了我们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四哥和郑大兵没有反应过来,满脸疑惑。郑大兵张嘴刚要说话,小五却打断了他,也用日语冲他俩补了一句:“放心吧!其他人都听不懂日语,不会有人去偷看的。”说完后还冲四哥和郑大兵使了个眼色。
四哥他们俩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点头,神色也都装得很严肃,扭过头对着其他几个人岔开话题,聊起其他事来。
杨建却不吃这一套,他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本就受不了这些。“你们几个孙子,还怀疑别人会不会是鬼子的奸细,我看你们几个就都不是什么好鸟,日本话说得这么溜儿!奶奶的,老子跟着小鬼子做了那么多年狗腿子,也都听不懂这些屁话!”
小五笑了。“你听不懂屁话也好,起码少闻了很多屁!小鬼子骂你几句,你还以为表扬你,也少了很多烦心事。”
杨建一听觉得也对,便也笑了:“那倒是。”
气氛又欢快起来,大伙胡乱地聊起了天。死老头最开始还有点儿别扭,为四哥对他质疑而闹着情绪。而我却一直搭着他的肩膀,故意把他扯进大伙那永远聊不完的女人话题里,过了一会儿,这老东西又咧开嘴呵呵地乐开了。
聊了一阵子,越聊越兴奋,就更加劳神了,大伙感觉很累,都想睡觉。天也不是很冷,大家便围着那火堆都各自躺了下去。振振问了句:“我们要不要轮个班?免得半夜有什么危险,我们都睡死了。”
小五和四哥异口同声地说道:“不用。”两人都扭头看着对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小五说道:“不用轮什么班,都睡吧!这洞里很安全的。”
不明就里的杨建还蹦出来两句:“就是!老子一个人在这儿躺了三年,还不是胳膊大腿样样齐全。”
见我们都发了话,振振也没多说,一头躺了下去,头枕着死老头的大腿,很快就呼呼睡着了。
小五我们四个人也躺下,互相还看了一眼。小五好像开玩笑似的说道:“咱们四个好像都不矮,我和四哥的身高差不多,邵德跟兵哥也得比比。嘿嘿!四哥,咱们两个一样高的先睡,他俩去比比谁高谁矮再睡,你看怎么样?”
我们三个人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前我故意用日语说起文件,就是想让队伍里那个有可能存在的“奸细”今晚有所动作。如果他真能听懂我的话,相信今天晚上绝不会按兵不动,自然要冒险去坦克里面翻翻,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文件。
我之所以对振振和大伙说晚上不用人把风,便是要给那可能存在的奸细留下机会去冒险。但真没人把风,又怎么可能发现奸细的行动呢?小五的话听上去只是用身高的问题来闲扯,其实是在安排今天晚上值班的分班。另外三个有心人又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呢?
于是,我和郑大兵便呵呵地笑,接着振振的话茬儿又胡乱说了几句,最后也假装睡着,实际上却都偷偷瞄着其他人,看是不是有人会有所异常。
我根本就没睡,因为今天我所经历的一切本就极度混乱不堪,不能为一个正常人所能够接受,可是目前这个环境和处境,似乎也注定了我要肩负起比个人生命更加重要的责任。并且我自己还有种感觉,因为我现在有了雷子和邵德两个人的意识,所以这本来完全没有交集的两拨人,才能够有了一个互相间没有芥蒂的融合机会,成为一支完整的队伍。
因为甚至连肩负着同样使命的郑大兵与小五之间,也存在着某些怀疑。所以作为一直与他们熟悉的邵德或雷子,自然是他们比较放心的人。而最主要的一点是,就算他们对邵德或雷子其中的一个有怀疑,但我这躯壳里的两个人当中,只要有一个确实是奸细,那么另外一个意识就会马上出来揭发他。
我得出的结论是:现在这八个人今晚走到一起,我又很自然地成为了这个队伍里唯一能让所有人都放心的人,那么我所要做的事情,所要肩负起的责任,也将是要为整个队伍考虑的。
想到这些,我觉得自己肩上的胆子重了很多。人啊,之所以在逆境中会有绝望与悲观,以致变得消极胆怯,主要原因还是无法得到身边伙伴的支持。但在这个人人都有秘密的队伍里,我想只有我这个有着双重思维的家伙,才始终会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因为我的意识里有两面——邵德和雷子两个人的思维拧在一起。
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小五和郑大兵,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又会有什么样的另外人在陪伴着他们呢?
就这么一个人瞎想着,时间也应该过了有一两个小时。我不自觉地摸摸口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在裤兜里塞着,是我那块早已经停了的手表。我随手把它拿出来,借着火光往表上看了一眼。这块德国表是防水的,我在水里进进出出,手表里却没有进一点儿水。
我忽然发现这表似乎有些不对劲儿。记得我在离开战俘营后第一次发现这手表停住时,表的指针是指到十点十七分,而现在表的指针却指到在十一点零五分。也就是说,这块表在今天一整天里,居然走了四十八分钟。那么……这运行的四十八分钟是不是意味着那段时间我们所处的空间,和我这几天遭遇到匪夷所思经历的世界是分开的呢?
因为这个发现,我不由得兴奋起来。我把身上披着的衣服往上提了提,盖住双手,盯着手里的表仔细看起来,猜测着这手表正常运行时会处于什么样的环境。而让我很快联想到的结果,自然就是进入烤鱼山洞里的那段时间。因为进入林子这么久,看到的活物与死物总不是出现在同一个世界里。而唯一能够同时出现活物与死物的似乎只有在那山洞里。
我想,明天我必须再去那边一趟,好验证一下我刚才的猜测。
正想到这里,身后居然真的有了一丝丝的声响。我连忙竖起耳朵,而我对面躺着的郑大兵似乎也听到了,他眼睛还是紧闭着,但眼皮却微微地动了几下。
我们没有假装翻身转过身去看,都只是竖着耳朵听着。也许是因为我成为了他们所说的合体人,我的很多感官也变得很灵敏,眼力和听力都比以前要厉害很多。身后那个偷偷爬起来的人,脚步故意放得很轻。如果只是喝多了酒要起来尿尿的话,没必要刻意地把脚步放得那么轻。
接着,那人真的朝着坦克那方向去了。一步、两步、三步……夜起的人终于走到了坦克边上,然后爬上坦克,揭开了坦克的顶盖。我和郑大兵差不多同时爬起来,互相对视一眼。而比我们晚半拍的是小五也悄悄地站起来。我们仨都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朝着坦克走过去。到离那坦克只有四五米的时候,小五把手伸到前面,比画着数字:三、二、一。
当他比画到一的时候,我们三个同时跳了起来,朝坦克顶盖扑上去,坦克里的人被我们的突然出现吓得脸色都变了,竟然是吴球!只见这孙子正坐在坦克内舱的椅子上,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裤裆里,面红耳赤地抬头看着我们三位。
场面有点儿尴尬,最先开口的是郑大兵:“吴球,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其实我们看到的画面已经可以确定,这家伙是半夜想女人,躲到这里来伺候自己那玩意儿了。可我们三个已经趴在坦克顶盖上,如果不故意这么问一句,似乎也不太合适。
吴球的脸红得像猴屁股,手连忙从自己裤子里抽出来。“我……我……我没干什么,就是……就是白天听你们说林子里有什么,什么没穿衣服的女人,听得我心里痒痒的。”
郑大兵自己也怪不好意思地“嗯”了声,嘟囔道:“都什么情况了,你小子还有空儿折腾你那玩意儿。”说完,他便往坦克下面跳了下去。
我当时也觉得把吴球的这一出逮个正着,怪不好意思的,便冲吴球笑笑,扭头准备跟着郑大兵往后走。身边的小五却阴森森地对着坦克里的吴球说了句:“那你把这坐椅的垫子掀开干什么?想拿下面我们藏的东西吧?”
我和郑大兵听了都为之一震,连忙扭过头来,只见小五表情严肃地冲着下面的吴球说话。刚下了坦克的郑大兵也连忙跳上来,盯着里面的吴球。
我们再朝坦克里的吴球屁股下面看去,垫子却压根儿没掀开,但吴球的表情却一下变得很奇怪,分辩道:“没有啊!小五哥,我没有掀开垫子……”
小五迅速追问道:“你既然没有掀开垫子,那下面的东西怎么不见了呢?”
吴球眼珠一转,似乎想要思考什么,小五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再次紧追着问了一句:“说!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吴球似乎也被这连续的追问给逼得脑子发乱,张嘴回答:“我真没看见垫子下有东西,我进来的时候,这垫子下面就没东西。”
小五这一连串的发问本来就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如果吴球没有掀开过垫子,查看过下面是否有东西,那他怎么会知道垫子下面没有东西呢?吴球说漏了嘴,让我们仨都为之一震。小五迅速掏出手枪,对准吴球的脑袋:“孙子,你给我出来。”
吴球呆在那儿,半晌才回过神来,嘀咕道:“这枪口怎么又对上我了?”说完,他那奇怪的表情反而从脸上消失,慢慢悠悠地从坦克里面爬了出来。
我们押着吴球下了坦克,只见身后的其他人都醒来了,大伙都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们四个。
吴球背对着我们,直接冲海波哥嚷上了:“海波哥!他们这几个家伙我看是疯了,怀疑完老鬼,现在又对我掏枪。这不明摆着是要把我们这几个战俘兄弟一个个都干掉吗?”
海波哥皱着眉回头看了看四哥,然后对我和郑大兵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吴球又怎么了?这么大张旗鼓地针对他干什么?”说完这话,他眼神里放出凶光来,面对着用枪逼着吴球的小五恶狠狠地说,“姓伍的,你小子把枪给老子放下!”
海波哥的话音刚落,他身边的振振也立马把手里的那杆长枪举了起来,对小五吼道:“听到没有?说你呢!放下枪再说。”
小五瞪了他们俩一眼,然后对四哥说:“四哥,下他的枪!”
四哥动作很迅速地一把抓住了振振手里的枪,杨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了他的长枪,对准振振的脑袋。
海波哥看上去很气愤:“老四!你疯了?”
四哥没有接海波哥的话,他把振振手里的枪抢了过去,然后问我们:“吴球刚才是进套了吧?”
我点点头,然后走到海波哥面前,说:“海波哥!吴球有点儿不对劲儿。”
海波哥却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冷冷地说道:“邵长官,你少在这儿装什么人物!就听你们说得这么神神鬼鬼的,说什么雷子就是你,你就是雷子,少跟我来这套,说实话,爷压根儿就没相信过你们这几个家伙!”说完海波哥推开我,往吴球身边走去,对吴球说,“球啊!你放心!有海波哥在,他们谁敢动咱的人一根指头,就先要开枪灭了我再说。”
吴球忙点头,结结巴巴地说:“海……海波哥,他们……他们疯了,他们是要把咱的人一个个地弄死。”
一直用枪对着他的小五说话了:“姓吴的孙子,我给你三秒钟时间,有什么遗言快说!”
小五说完这话,另一只手便抓住了吴球的头发往地上按,握枪的那只手狠狠地抵在吴球的太阳穴上。吴球的双腿明显抖动起来。就在小五把吴球的脑袋往下按的同时,脚边绊着什么东西,身子往边上一歪就倒了下去。
吴球很灵活地把握住了小五滑倒的时机,一抬手从自己面前抢过小五的手枪,并挣脱了小五。小五看上去有点儿慌,冲我们用日语吼道:“开枪打死他!”
让我们完全没想到的是,吴球这时才完全暴露出来。只见他迅速转身,把手里的枪逼在海波哥的额头,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日语,凶神恶煞地吼道:“你们谁敢!”
情况一下子明朗了,包括被他用枪指着头的海波哥也愣了,沉声说道:“吴球,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吴球站到海波哥身后,一手握枪逼着海波哥的脑袋,另一只手夹着他的脖子,把整个身体都藏在海波哥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来,重新又用中国话阴森森地说道:“老子是大日本关东军梅机构的皇军,你们这群支那人还以为自己能折腾多久?识相的赶紧投降,要不等我的兄弟们找过来,让你们都死得很惨!”
他身边的小五却已经站定,冷冷地笑着说:“原来是太君啊!我觉得倒是你要识相点儿,否则你自己今天才会死得很惨。”说完他歪着头,朝着吴球走了过去。
吴球夹着海波哥往后退几步,吼道:“你……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你们就不怕我一枪毙了海波?”
小五却很镇定,扭头对拿着枪的杨建和振振说道:“开枪先打残这小鬼子!我早就拿出了弹夹,他手里的枪没子弹。”
吴球当场脸色就变了,把手里的海波哥往前一推,麻利地朝水潭冲了过去。而他身边的小五动作更快,抬起脚朝吴球握枪的手踢过去,把那手枪踢飞在地。我和郑大兵也没闲着,差不多同时冲到吴球和水潭中间,并第一时间把吴球按在地上。
吴球拼命挣扎了几下,最后却扭过头来,冲着我和郑大兵狞笑着,用日语说道:“你们都会死得很惨。”说完这家伙白眼珠往上一翻,紧接着嘴里吐出白沫,双腿一蹬就断了气。
我和郑大兵对视一眼,我伸手在吴球鼻孔和脖子上探了探,扭头冲大伙摇了摇头,松开手。郑大兵似乎还不是很甘心,拽着吴球的尸体拖到篝火边扔到地上,仔细地掰开吴球的嘴,一股难闻的药味随即传了出来。
小五从地上捡起他的手枪,边把枪往腰上的枪匣里装,边说道:“别看了,没用,鬼子的特务都在牙齿里藏着要命的毒药,随时可以自杀。”我们都泄气了,站在吴球的尸体边没人吱声。
海波哥愣在那里很久没动,半晌后往小五身边走去说:“小五兄弟,把你的枪拿给我看看。”话虽然说得很客气,但却是一字一顿地吐出来,似乎不是在和小五商量着要看小五的枪,而是在命令小五拿出枪。
小五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把破枪。”
海波哥伸出的手却没有放下,再次一字一顿地说道:“听不明白吗?拿给我看看!”
小五迎着海波哥的眼睛,表情也强悍起来:“我说了没什么好看就没什么好看!”
四哥却走上前,对小五说道:“小五兄弟,拿给海波看看吧,毕竟都是自己兄弟,没必要为了个小鬼子在这里较劲。”
小五白了四哥一眼,然后回头看了看我和郑大兵。我冲小五点了点头,小五很不情愿地把腰上的手枪拿出来,递给海波哥。
海波哥接过枪,很熟练地把枪折腾了几下,枪的弹夹滑落在他手上。海波哥看了看弹夹,弹夹里的子弹压得满满的,根本不像小五刚才说的什么没装子弹。
海波哥摇了摇头,把弹夹插入枪里还给小五。然后气愤地看了振振和死老头一眼,喃喃地说:“我早知道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外人。”
说完海波哥叹了口气,往火堆边他之前睡的地方走过去,背对着我们躺了下去。
很明显,小五机智地拔掉了潜伏在大伙中间的奸细,但也就是在他机智的同时,又完全不顾忌海波哥的生死,如此兵行险着,让海波哥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太不计后果。如果当时吴球真的开枪,那我们这队伍里就又会多一具尸体了。就算当时我处于海波哥的位置,当看到那手枪里装有子弹时,又怎么能不寒心呢?
大伙站在吴球的尸体边,都没有出声,沉默许久。最先说话的还是杨建:“唉!应该怪我的,我早就该察觉到吴球不对劲儿。林子里那些鬼娃娃和我打过好多次照面,都不攻击我,可他们只冲着小鬼子龇牙。之前你们和我说这姓吴的被那些鬼娃娃袭击过,那就说明这姓吴的有些古怪,那些鬼娃娃可能闻出什么气味来了。”
我心里对杨建的这话还是认可的,但嘴上还是骂道:“行了,少在这儿充事后诸葛亮。”杨建吐吐舌头,冲我微微笑笑。死老头却蹲到吴球身边,把吴球的眼睛用手合上,喃喃地说道:“唉!不管是不是鬼子的奸细,总之咱们又少了一个兄弟。”
振振神情也有点儿伤感,嘴上却反驳死老头的话:“我反正和这狗日的小鬼子不是兄弟。”
地上躺着的海波哥又爬了起来,朝着那架坦克走过去,待走到坦克边时便扭头过来,冲着振振死老头和四哥说道:“你们三个跟不跟我走?”说完又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补了句,“老四你是肯定不会走的。振振,死老头,你俩是跟我继续逃命,还是留在这儿陪着他们当两条狗?”
振振没有吭声,站那儿低着头没回答。死老头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退后,表情既焦急又为难,看看海波哥,又扭头看了看我。
我冲着海波哥说道:“哥!刚才那情形是情况紧急,小五那样做也是为大家好。”
海波哥没理我,还是死盯着振振和死老头,然后叹了口气,跳上坦克顶,伸手抓住绳索往上爬去。
四哥追了上去,喊道:“海波,等下我!”
海波哥没有停下,很快就爬出了山洞。四哥只得跟着爬上去,两人消失在洞口处。
小五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直没说话。郑大兵走到他身边,拍拍小五的肩膀,说道:“兄弟,你刚才确实有点儿过了。”
小五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我,眼神似乎是在征询我的意见。我走了过去,也和郑大兵一样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说道:“小五,你还是追上去跟海波哥解释一下吧,海波是个实在人,他也是怕我们出什么危险,这是个值得交的兄弟。”
小五看了看我和郑大兵,最后还看看他身后的杨建,“嗯”了声,朝着坦克走过去,也爬出了山洞。
剩下洞里面的我和杨建、郑大兵、死老头、振振五个人反而觉得心里也都怪不是滋味的,只愣了那么几十秒钟,头顶山洞那边四哥的脑袋又探了出来,压低着声音喊道:“把吴球的尸体绑上绳子拉上来,咱们把他远远埋掉。”
我们这才缓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把吴球的尸体绑在其中一条绳子上,上面的四哥等人往上拉着。吴球的尸体依然真实地存在着,并没有出现颜色变浅等的情况,证明我们依然存活在看不到活物,死物也不会消失的状态。借着月光,我们清晰地看见在上面拉吴球尸体的除了四哥和小五之外,还有紧锁着眉头,依然卖力拉着的海波哥。
看来海波哥还是回到了我们这个队伍里,想到这儿,我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小五和四哥、海波哥在洞外耗了快有一小时,才陆陆续续地回到洞里。大伙也都没了睡意,可是气氛又很尴尬,他们仨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其实我可以猜到,应该是小五给海波哥道歉了,但彼此间从此产生了隔阂,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死老头还是坐在我旁边,似乎对于我就是雷子这个事实已经完全接受了。死老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用手指偷偷捅捅我说:“雷子,说点儿什么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之前因为知道队伍里有内鬼,一些计划始终不敢让海波哥他们几个人知道,现在吴球已经被我们清理掉,队伍里应该干净了,我想,有些事还是需要让海波哥他们知道的好。
但我还是犹豫了一下,觉得对于小五他们三个的身份,最好还是要瞒着点儿。我看了大伙一眼,而大伙也都抬起头看着突然站起身的我。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大鸟临死前是有遗言的,他发现了咱队伍里有鬼子的奸细,但具体是谁,他也没说。所以海波哥一直觉得我们几个把你们当外人,其实我们也是有苦衷的。伍长官和四哥、兵哥,还有我——”我顿了顿,“我是说我邵德,而不包括文易雷,都是接受了任务才进到这林子里的,任务的目的,就是要找出鬼子在这远山里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名堂。”
振振插嘴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小村庄的那些古怪吧?”
我点了点头。“不过,那小村庄应该不是鬼子在远山里的基地入口。”我伸手指着那辆坦克,“这么个大家伙是怎么从地底下开出来的,相信那个通道不会很小。可是目前还找不到那个位置。我们现在只有七个人,不可能毁掉鬼子在远山里的机构。但只要有机会能多了解一些机密,能把我们侦察到的消息带出去报告给国民政府,那才是我们应该要做的事情。”
海波哥望着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道:“邵长官,你们也不要怪我多心。弟兄们是我带着跑出来的,虽然现在看起来都在你们这些人的计划之中,但我还是不希望看到一个个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四哥接过海波哥的话说:“海波!我赵老四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废话我不说,总之我赵老四是不是个值得你信任的兄弟,你应该有数的。”
海波哥点点头,没有说话。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咦”了声,然后冲着大伙说道:“之前看到鬼子死了以后,尸体都是直接消失,可为什么吴球死掉之后,尸体还是这样好好的?还有,之前大鸟死了后,尸体也是好好的。”
一直没出声的小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邵德,之前我对你说过我的猜测,你还记得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追捕的人进入这远山后,所看到的世界就是我所假设的那种只能看到活物的世界,所以在我们面前死掉的人就变得不存在了。而海波哥你们那几个逃跑的兄弟所看到的世界和我们正相反,是只能看到死物的,所以你们进入林子后没有见过活物,而大鸟死后,你们还是能接触到他的身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这两个队伍现在会合之后,也是都进入了没生命的那个世界。”
说完这些,小五又微微笑了笑:“这只是我的猜测,大伙也帮着分析分析吧!”
在座的每个人都皱起眉头,小五的这一番解释,是目前我们对于这远山这林子里发生的一切能解释得通的唯一道理,虽然也有点儿牵强,但多少还算合理。只是不知道这远山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一个司空见惯的世界,会出现如此匪夷所思的错乱?
这时郑大兵却说话了:“大伙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其实我三年前就带着当时一个号房的几个兄弟进入过这林子,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我们当时看到的也是只有活物的世界。而当时追捕我们的——”郑大兵扭头过去问杨建:“杨兄弟,你们当时看到的是有生命的远山,还是没生命的?”
杨建紧紧皱着眉,陷入了沉思中,见郑大兵对自己发问,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我们那天压根儿就看不到活物,但是按照小五的分析,我那些弟兄死了后,尸体是应该能看得到的。可为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断气后,被鬼子从水里提起来的尸体居然也有半截是消失的呢?”
我顺着小五的思路,也大概估摸出了个所以然来,插话道:“难道小五所说的穿插在生与死世界之间的界限,就是这远山里的水源?”
小五点了点头,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因为与雷子的思想完美结合,让我的常识里又多了很多像雷子这种受过西方教育大学生所掌握的知识。我顿了顿,把脑子里的各种设想又理了理,然后缓缓地道:“西方的物理学中有这么个理论,一道我们所见到的光线,比如用手电照射出来的一道光线吧,我们把它对着一块玻璃晶体照进去,那么这道光从玻璃晶体的另外一段射出来后,可能会因为晶体内部的各种折射,而变幻出与之前那道光不太一样的颜色和模样。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设想,我们身边的这些水源就是一个如同玻璃晶体般的东西,从中穿越的东西就会有所变化,而这种变化的体现,就是我们在这远山里有生命与无生命的改变呢?”
小五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我说道:“而你邵德和雷子,就从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共同通过那个瀑布的瞬间,合成了同一道光线……”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眼前的逻辑混乱不堪,完全有点儿扯不清楚。但这一步步的分析,却又与我们的遭遇能够很完美地相符合。
我突然想起手表的事来,再次抬起头,对小五说道:“但也有例外,有一个地方,是被排除在远山内这些混乱逻辑覆盖范围之内的。”我摸出那块手表扔给小五。“昨天,我这表居然走了四十八分钟。如果表还能动,就说明当时我所处的那个位置,与我们在这远山以外的世界一样。”
小五和四哥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地说:“有鱼的那个山洞!”
我点点头。“应该就是那里,只有在那里我们能看到活物,并且那些活物在我们面前死亡后也不会消失。”
郑大兵从小五手里把手表接过去看了看,说:“那明天我们就再去那有鱼的山洞看看吧!”
我之前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去那边证实手表的事,但今晚发生的事却让我改变了想法。我对郑大兵摇摇头说:“不!我们现在的计划应该有所改变,明天一早大伙都去那山洞外,仔细找一下那附近,看吴球有没有给鬼子留下什么标记,然后再把上面的洞口好好整理整理,最后我们就在洞里待上一个月再说。”说到这里,我突然又想起海波哥始终对我们几个人存在的隔阂,于是扭头征询他的意见:“海波哥,你觉得呢?”
海波哥愣了一下,然后对我微微笑了笑,我似乎请示般的问话反而让他不好意思起来:“行!邵长官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我也对他笑了笑:“海波哥,叫我雷子也一样。”
第二天我们在天刚朦朦亮时就出了山洞,我把大伙分成两组:我和杨建、死老头去洞口附近,尤其是从之前那有鱼山洞过来的一路上仔细盘查;小五则和其他人留在洞口,负责将山洞和周围好好伪装,绝不能让外人看出这里有个秘密的所在。
之所以把死老头和杨建分到我这一队,是有原因的。死老头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力壮,但这老家伙总还是个老江湖,别看他看上去啰啰唆唆的样子,其实心也很细,而杨建自然是因为熟悉周围的路线。
我们一路上都没耽误,火急火燎地来回跑了两趟,确保整条路上都没有任何痕迹。我们还真发现了某些可能是吴球留下的符号,比如某棵树上的一个印记。但是不很明显,所以说吴球这个鬼子的奸细,也是个心眼儿非常细的家伙,没有敢太过于大张旗鼓地折腾出什么信号。当然,这也是我们一直没发觉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原因。
我们只用了两小时就完成了计划,往回走的路上,天却渐渐发阴,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杨建笑道:“邵德兄弟,看来老天也算帮咱们,这大雨一冲,吴球那孙子就算做过什么标记,也都被雨给冲没了。”
我点点头。死老头也笑眼得直眯眯,冲杨建说道:“就是!就是!”
我们迎着雨跑回山洞,此刻的洞口远看毫无异样,上面厚厚绕着一层藤。而小五正蹲在洞口等着大家。这黝黑的汉子看到我们回来,顿时喜笑颜开,说:“这雨来得够好的!”
我看着全身湿漉漉的小五,心头一热,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也是那场连着下了三四天的雨之后,天气才算凉爽了些。杨建的全部家当都被折腾出来,我们在那些箱子前面铺了一条长铺,上面都是鬼子的棉被,杨建又给弟兄们每人发了一床被子和一件大衣,嘴里依然不忘嘀咕道:“破产了,破产了!”
死老头每天都在墙上画“正”字,记载着我们在这洞里躲藏的时间。很快,五个“正”字就端正地被他刻在墙上。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二十五天中的每一天,似乎比我们之前所度过的都要长得多。如果说对于这个没有活物的世界,我们还能够有自圆其说的解释,那么对于这感觉异常漫长的时间,我们却找不出任何说法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其实现在回想起那二十五天,我们这帮弟兄们还算是过得很开心快乐的。因为在那之前,我们都各有各的所谓使命,也没有自由,不知道以后会如何。而那二十五天,我们却能完全地放下一切,肆意休整。
在这段时间里,四哥和郑大兵跟着杨建下了一趟水,偷出两条湿漉漉的被子,也见识了小鬼子仓库的所在地。当然,大伙都有商量过,再怎么放松,也绝不能暴露现在藏身的这个山洞,所以就算这山洞连着鬼子的物资仓库,我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进进出出。但他们这次进到水里,回来后并没看到活物,依然和我们一样,感受着这死气沉沉的世界。我本来想跟小五讨论这个问题,但一想起这些事,脑子就乱得很,便也懒得去研究了。
也是因为大家一直在一起,所以某些与小五他们身份和任务有关的事情,便也没有机会单独提起过。
在第二十六天,我们第一次走出山洞,才发觉这林子里除了我们和鬼子以外,还有不为人知的第三股势力存在。
那天下午,振振一直在发着牢骚,说:“每天吃这些罐头,拉出来的屎都有一股罐头味儿!”
小五便扭头对着我呵呵地笑道:“邵德,我看今晚咱是要出去一趟了。这么多大老爷们儿,每天三顿,杨建那些家当早晚得吃光,我们得出去弄点儿果子和鱼回来。”
杨建连忙在我身后补充道:“就是啊!”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大伙也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这二十几天的相处,互相那点儿隔阂也消失得差不多了,甚至大家经常把我的主意当成了最高指示。原因自然是我不但是邵德,同时也是雷子这一让人费解的现实已经被大伙所接受,成为两帮人都信赖的对象。
我点点头,望了望洞外那微微有点儿暗淡下来的光,说:“那就今晚吧!”我又对郑大兵说道,“你和海波哥、四哥负责弄点儿野果回来,我和小五、振振回那边山洞摸点儿鱼去。”最后,我又扭头对杨建和死老头说,“你俩留在这儿看家,准备好今晚吃烤鱼。”
大伙都很开心地答应下来。
入夜,出了山洞的六个人分成几组,互相叮嘱要对方小心,然后分路而行。振振很开心,背着一杆长枪,兴奋地和我及小五说着话。我们仨很快就回到之前山洞的洞口,顺利地进入洞内。洞里很暗,我走到角落里拿出之前藏好的火柴,和小五扯了点儿枯藤,生了一堆火。然后下水帮着振振摸鱼,再扔到岸上的破布里。
忙活得差不多后,小五便坐到那堆鱼旁边,把鱼一条条摔死,准备打包带出去。那时候我和振振还在水里,嘴唇冻得发紫,但依然很兴奋地抓着鱼。
小五的叫喊声把我们的情绪再次绷紧,只听见小五在我们身后的岸上突然间喊道:“邵德,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扭头,只见小五手里拿着一张巴掌大的树叶,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我和振振连忙爬上岸,往小五身边走去。我边走边问:“有什么不对吗?”
小五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一块石头,说道:“应该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说完捡起那块石头,把手里那片树叶包在石头上,然后又捡起地上的一根细线,在上面比画了一下,说道:“我发现这树叶的时候,是用这根细线系着的。”
我皱起眉头间:“那你的意思是,这块石头应该是什么人从上面的洞口扔进来的?”
小五点点头,然后又把那片树叶展开递给我,只见这树叶被人故意镂空,应该是用什么尖细的东西刻了一排小字在上面。振振也连忙凑过头来,借着篝火的光线,我们清晰地看到上面整整齐齐显露出几个字:救李建宇、古至忠两位将军。
我们仨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