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纳兰容若《南乡子》
《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记载:“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故曰不周”。传说上古时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陷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不周山即为西域葱岭,扼南北两道之咽喉。冰峰巍峨,横亘千里。昼夜飘风,春夏飞雪。一日之内,朝晖夕阴;一山之间,气象万千。
自疏勒国西去大宛国,必经老熊沟。老熊沟是葱岭西侧一段狭长的山谷,地势险峻,野兽出没,马不停蹄走上十余日不见人烟,来往商贾须得结队搭伙才敢通行。谷中乱石兀立,草木空荒,人与驼马的枯骨历历可见。天上,几只巨大的食骨鸟如幽灵般盘旋;峭壁上,偶尔可见野山羊出没云中,跳跃如飞。
突然,一阵马嘶声打破了老熊沟的沉寂,十余头高原狼出现在沟西崖坡上。沟底,一匹黛青色的战马正不安地踏着蹄子,鬃毛炸起,扬颈长嘶。一个异族武士半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双手拄着染血的弯刀,摇摇晃晃,似乎要努力站起来。
那人受了重伤,一根拇指粗的狼矢穿透甲胄,贯胸而入,箭杆止留尺余在外,血水浸透了甲衣也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也许受到了血腥味的刺激,狼群发出阵阵嗥叫,个个眼瞳幽绿,獠牙森寒,不断有腥臭的涎水从舌头上滴落下来,恨不能立刻扑下崖坡,将那一人一马撕成碎片。那人知道再无生还之理,却不想心爱的坐骑陪自己一起惨死,嘶吼道:“绿耳,你快跑!”
那匹马名叫“绿耳”,是大宛汗血名驹,它不肯丢下主人独自离去,仰颈长嘶,声似龙吟,慷慨决绝。
狼群终于失去了耐心,在头狼的咆哮声中,从崖坡上一跃而下,如离弦之箭扑向猎物。
“啊……”那人猛地站了起来,挥刀斩断胸前的箭杆,不顾血流如注,大吼道:“畜生们,来吧!”
狼群散开,从四面扑击而上。
那匹马护主心切,悍不畏死冲向狼群,连咬带刨,接连有两头野狼被铁蹄踢断了身子,当场毙命。
狼群也发了狠,七八条巨狼团团围住了绿耳,嘶吼咆哮,分进合击,令它首尾难以兼顾。片刻工夫,绿耳背腹上连皮带肉被狼群撕去数块,深可见骨,马血四下里喷溅。那人见状,目眦欲裂,挥刀冲了上去。不料受伤太重,脚步虚浮,被几条野狼扑倒在地,连手中的弯刀都飞了出去。
绿耳见主人危在旦夕,嘶声如雷,撞开拦路的野狼,发疯般冲过来。张开大嘴咬住一头母狼的脖颈,狠狠一甩,将那头狼扔到了半空中。几乎同时,两头公狼斜刺里扑上,死死咬住马腹两侧,身子都悬了起来。绿耳痛极,拖着两头巨狼狂奔,将两匹狼的下半身生生踢烂,而它的腹部也被撕开两个大口子,内脏淋漓坠地。肠子绊住了马腿,绿耳一头撞进乱石中,马颈以V字形折断,当场惨死。
头狼嘶吼两声,眼神蔑视,亮出刀锋般的獠牙,身子高高跃起来,扑向那个垂死挣扎的武士。它是狼群高高在上的王者,对猎物的最终一击,必须由它来完成。
那人动弹不了,瞳孔里掠过死神的黑翼。
头狼带血的獠牙刚刚触及那人的脖颈,一支羽箭呼啸而至。三棱铁镞穿透头狼的喉咙并将它的身子带起来狠狠扎进峭壁中,狼毛飞散,血花四溅。
刹那间,又有数支箭矢连珠般射到,根根铮鸣。几头野狼中箭翻滚出去,惨声嗥叫。一匹天马宛似从云巅奔来,紫鬃飞扬,直贯狼群。马上之人猿臂狼腰,左手执吞雪刀,刀光如虹,一匹大狼被枭首。刀尖反撩,又将一头野狼华丽腰斩,血水和内脏泼洒了一地。
头狼倒毙,野狼群乱了套,四下逃窜,遭到外围两个异族少年的狙杀。两张大弓频频开合,声似龙吟。一头接一头野狼翻倒在地上,污血横流。几匹野狼侥幸逃过射杀,惊魂未定,两个汉人武士拍马追上来,环首刀如潜龙出渊,几个漂亮劈杀,便一一曝尸荒野。
五个人里应外合,极有章法,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十几头野狼被屠戮殆尽。沟底横七竖八躺着狼尸,血腥味令人作呕。
那个受伤的异族武士恍惚间看到一匹紫色天马,还有马上那个汉人装束的青年,接下来,那个汉人翻身下马走向他,然后……他晕了过去。
郑吉弯下腰略看了看,就知道这人最致命的伤势是胸口的箭创,如果不及时救治,光是血流不止便能要了他的命。
郑吉俯身搬起那人的身子……嗯?这么轻?他寻了一块平坦背风的地方将那人放下来,解开那人身上染血的甲胄,手刚碰到那人胸部,突然僵住。
虎蛮和扶岫收弓下马,看到这一幕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扶岫想了想问道:“师父,这人死了?”
郑吉摇头。
扶岫又问:“您救不了他?”
郑吉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染和林溪收刀入鞘,看到郑吉尴尬的神情,想到某种可能,不约而同朝对方挤挤眼睛,嘴角浮起一抹坏笑。
扶岫怔了怔,脑中灵光一闪:“师父,这人不会是女的吧?”
郑吉揉揉鼻子,目瞪口呆。
扶岫瞪大眼睛,哇,这都能猜中?老子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虎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扯了扯扶岫问道:“几个意思?”
扶岫白了他一眼,笑道:“我又不是师父,你问我我问谁去?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郑吉气笑,一脚飞踹过去:“就你话多,还不滚蛋?”
“师父,我这就滚蛋,你别生气啊!”扶岫做了个鬼脸,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双臂环抱,小下巴高高抬起:“我说两位林大侠,本王子都滚蛋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干嘛?古人说得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两位大侠行走江湖多年,莫非要反其道行之?”
林染忍无可忍,笑骂道:“小兔崽子,长本事了是吧?敢教训老子,是不是身上的皮又痒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