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外,密密如宝盖的松塔下,是一群撅着屁股的孩子。
松涛如钟,嗡嗡地沙响。
碧莹的松针似钩,温润而尖新,宛若绿玉雕刻而成,秀丽而带刚锐,在赤阳下闪烁着泽光。
“小虎,你可不要骗我,李师叔真的从这出去了?”
说话的是一名半大的孩子,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体初具规格,兜着件兽皮小衣,荒蛮而富有朝气,此时在半信半疑地促问。
不得不说,大荒中的孩子发育都较早,一个个都像小山丘一般,血气充沛。
“嗯,俺,俺可是亲眼看见的。”张小虎挠挠头,胖胖的圆脸抖动,肯定地回答。
“我们,要么还是不进去了吧,这里面可是宗门禁地,要是被李师叔发现了……”
说话的少年有些病弱,脸上是浮现不住的苍白,不知是吓的,还是本就如此。
李青崖在青灵道宗内可是声名赫赫,上到长老执法,下到杂役弟子,哪个不都对他是敬畏有加,毕竟此人是出了名的面冷心恶。
“谁,哪个怕李扒皮了?!”张小虎一身肥肉晃了又晃,目光强装出凶狠之色,可一双胖腿在弟子青袍中忍不住发抖。
李,李,李扒……皮……
张小虎感到牙齿都在剧烈发颤,仿似谈到洪荒猛兽。
那,那天杀的李扒皮,上次可是饿了俺整整七天七夜,俺,俺都饿瘦了。
张小虎一双虎目中逐渐挤出些许晶莹,些许委屈,内心却强自安慰,可,可不能怂。
“李师叔不用怕,只要不被他发现,他也不能拿我们怎样。”
那强健娃子拍了拍胸脯,顿时在这片小山林中鼓起雷鸣般的轰声,针叶噗噗乱坠,天地一片嗡响,显得沉实而坚韧。
其余少年都羡慕的看过来,他们之中大部分都只有五六岁,要以力做到这种万物共振的效果,起码要达到武炼四境,两膀一挥有四万斤力。
而达到这种力度的,在南荒中,莫不是已经成家立业的健壮汉子,可以独自生存。
云蛟师兄今年也不过六岁,却已经有四重武炼了,可力撼虎象,令人惊羡。
“没错,小虎哥,我们可不用怕李师叔。”病弱少年面露坚毅,紧握双拳,浑身血气鼓荡。
“谁,谁怕了……”张小虎弱弱地答道,暗地里不知吞了多少唾沫。
娃子们面色古怪,瞅了瞅还在肥溜溜颤动的小山墩。
“我,”张小虎圆脸通红,小眼睛使劲努大,“我会怕李扒皮,那里面,我可是早就进去过了。”
“真的,真的,那里面有好多好多宝药,还有龙鲤鱼,清心草,朱丹果……对了、对了,我还看到好红好红的一只大麻雀。”
“大麻雀?”娃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是被这等惊世之语给雷到了。
张小虎目光有些闪躲,他打死也不会说出,他是怎么偷偷摸摸进去,鼻青脸肿出来。
更不会说,除了大麻雀,还有个豆芽儿大的小不点,凶猛得简直一塌糊涂,直接把俺给摔出来了。
张小虎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后怕之色,到现在,他的鼻子还疼得厉害呢。
“云蛟师兄,我们怎么进去,这里面,好像还有阵法?”
娃子们陆续站起,像一串葫芦,咕噜噜地冒起一大片。个个龙精虎猛,摩拳擦掌,面露兴奋之色,还有几分迟疑,直接将张小虎给无视。
“要不,要不我来试试吧。”病弱少年抽出一本书,速速地翻动,淡金色的纸张上,一个个小阵在飞快闪现,繁杂的纹络涌动,大道气机漫延。
这是一本禁阵道书,弥足珍贵。
“不用,冲进去!”
陆云蛟低吼一声,向前一步,右手捏拳印,浑身气血鼓鼓荡荡,右臂都仿若膨胀一圈,力感惊人。
禁地阵法已经浮现,密密麻麻的符文在跳动,连结,闪耀,好似一堵石墙,禁锢气息浓烈,令人心生退意。
陆云蛟低喝,右拳挥舞,向前擂击,阵法符文宛若太阳般爆裂,咔咔声连贯不绝,似也承受不住这一拳之力。
轰得一声,符阵碎裂,漫天符文飞舞,宛若上古魔蝶般缤纷而绚烂,天地同震,似也为这少年神王般震撼,喝彩。
娃子们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感觉活见鬼了。
病弱少年一愣,阵书一顿,他还没找到这是什么阵法呢。
阵法钩连天地,自成领域,再弱的阵法都是浑然天成,坚固而不可力摧。从来都只听过以法破阵的,还未见过以力破阵的,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娃子们一脸喜悦,围绕着陆云蛟叽叽喳喳不停,兴奋异常。
假如大黑狗在这,肯定会暗自鄙夷,这些个小阵法,那小不点为了时常偷吃宝药,早已不知打破了多少去。
陆云蛟挤出微笑,呼吁呼吁地喘着粗气,整个人近乎崩溃。膨胀而赤红的右臂很快冷却下来,蒸汽弥漫,像一团小云雾,将整个人都笼罩了。
很显然,他也费了极大的气力,如今动都不想动,面色苦恼,隐隐还有后悔。
这阵法仅为初级阵法,但他已用了五万斤力,而这已是他的极限。
高耸的山棱上,云烟澎湃环绕,紫金色的闪电宛若小蛇般温顺,在烟云中游动。
石棱上有位老者,鹤发而又童颜,不怒而又自威,浑身精气矍铄,一双紫目闪烁锋芒,仿佛透过万千云波,目视几千里远。
“一群鲜嫩的娃娃,”声音沙哑老朽,充满莫名气息,岁月力量蕴存,“嘎嘎,给林封那个浑小子一点麻烦,叫他不尊重咱老夫。”
干枯的左臂慢慢挥舞,仿佛在过去,也仿佛在未来,似弥漫着一层迷雾,朦胧得一片模糊,恐怖得发人惊悚。
假如有识者在此,一定会失声惊呼,岁月禁道!
暗地里一声闷响,阵法破碎隐藏。禁地口处,一只黑背独角玄武仰天嘶吼,混沌气四溢,魔雾翻滚,不甘地随大阵流逝。
山棱重新平息,金蛇欢动,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走!”
陆云蛟沉重地吐出一抹白气,右臂扭动,骨节噼噼啪啪作响,裹挟着一伙孩子向内走去,步伐坚沉而有力度。
他已恢复了些许气力,有把握再冲一次,进入禁地。
很显然,这堆娃子群中,隐然以他为尊,如同娃子王。
“咦,竟然没有阵法了!”孩子们有些欣喜,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探脚,生怕还有未启的阵法,一不小心便被其绞杀。
直到打探多次,扔出不知多少堆石子,移出几十米远,才松了一口气,肆无忌惮地在禁地外嬉闹。
阵法尤为可怕,防不胜防,避无可避,使人不得不谨慎。
“呀,木灵师兄,是石中果呀!”
一位年岁很小的孩子吃了一惊,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很是漂亮,口中还奶声奶气。
一株纤细的枝条在石缝中探出头来,用力挺着枚圆润润的实果,仿佛太为沉重,在日华下闪着红润润的光泽,令人喜爱。
“小虎哥,这,这竟是凤灵花,是炼制褪灵丹的主药。”
病弱少年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急切而激动,紧紧捏着双掌,咯咯作响,手心不禁发汗,眼中冒出如饿狼般的绿芒。
“哇!还有绛胀果。”
“紫胆花!”
……
“发了,发了……”娃子们嗷嗷咆叫着,个个如太古凶兽幼崽,一顿猛扑,嘴里呜呜不清,含糊不词,就差小林辰的招牌口水。
禁地外阵法多被神秘老者所破,阵眼中的天材地宝,灵药血精,平日里见不得光的事物儿,今日皆一一袒露在外,任这些大小娃子们洗劫。
山棱上,老者不禁大笑,爽朗而孩气,云雾涌动,隐入不见。
一群娃子如猿猱般敏捷,几个飞腾,若个轻跃,兔起鹘落间,很快便清洗一空,明旷而……光秃。
“我们还是要小心点,不能马虎大意。”陆云蛟浓眉重蹙,他总感觉这里不寻常。
青灵道宗有块禁地,普通的弟子都知道,但从来没有人找到过,这里,太轻松,太平静!
他是从大荒中选拔上来的孩子,进入青灵道宗之前,就已经在荒林中生存了好几年,远远比同龄人谨慎,并且如同野兽般,拥有一种近乎直觉的预判。而这是他从数十次生死危机中磨练出来的,很难想象,一个六岁的孩童,便要经历这些残酷。
“云蛟师兄说得没错,这里太安静了。”
病弱少年点点头,清秀的双眸中露出思索,脸上更显苍白。
凤灵花叶被他小心得揉在手内,他很知足,也知道一些人们不知道的辛秘,没有贪心地拿取更多的东西。
他有远超同龄孩童的成熟,令人惊畏,他才五岁!
“怎,怎么可能,这里不过是禁地外,撑死了也不过一个阵法。”
张小虎抱着一大堆的灵药,唾沫星子横飞,夹带着或紫或红的汁液,灵力点绕,小眼睛半眯,圆滚滚的小脸上满是陶醉。
“嗯,嗯……”
其余的孩子也急忙点头,他们收获良多,不想就此舍弃。
他们其实也不过只是五六岁的孩子,不会考虑过多。
“那好吧,我……”陆云蛟也有些不想离去,他刚吞了一株木铁草,肌理上闪耀着如铁似金般的泽光,体力充足,只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这里,毕竟是青灵道宗!
“不,不对劲!云蛟师兄,你,你听到有声音了吗?”
病弱少年睁大了眼睛,目露惊惧,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插话。
“许木灵,哪有什么声音,不要乱吓我好不好。”张小虎翻了翻白眼,如牛嚼牡丹般将怀中药草一吞而尽,撕掳得点滴不剩。
一开始,他也有些惊慌,可听了许久,也没见得有什么声音,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
张小虎的小眼猛然睁圆,一股寒气从头凉到小脚趾头。
他,他从没这么害怕过。
天地如死一般寂静,几只小红鸟儿俏丽丽地立在枝头,火红的双翅飘闪,流光溢彩。清风拂过,浅绿色的草叶低伏,寂静得没一点声音。
远处,一股灰蒙蒙的灵雾在小心地翻涌,慢慢地扑面而来。
孩子们慌乱,此刻他们都有所发现。许姓少年飞快地望了还略显镇定的陆云蛟,口中轻喃:
“迷阵!!!”可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