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衣冠楚楚、兴致勃勃的申包克来到聂赫留朵夫姑妈家找他。他是聂赫留朵夫部队里的同事,凭着文雅、殷勤、乐观、慷慨和对聂赫留朵夫的友爱博得了两位姑妈的欢心。
申包克只待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就同聂赫留朵夫一起走了。他们不能再待下去,因为到部队报到的最后期限了。
在姑妈家度过的最后一天里,聂赫留朵夫对前一夜发生的事情还记忆犹新。他的内心有两种感情在搏斗:一种是兽性的爱所引起的热辣辣的充满情欲的回忆,这种情欲虽然没有预期的那样醉人,但毕竟达到了目的,得到了一定的满足;另一种感情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必须加以弥补,但弥补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
聂赫留朵夫身上的利己主义恶性发作,他只想到了他自己。他考虑的是,如果人家知道他对她干的事,会不会责备他,会责备到什么程度。他从来没有去想,她现在的心情怎样,将来会产生什么后果。
临走那天,他吃过午饭,在走廊里等她。她一看见他,脸刷地红了起来,想走过去,但他把她拦住了。
“我要跟你告别了。”他手里拿着装有一百卢布钞票的信封说道,“这是我……”
她猜到了是什么,皱起眉,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推开。
“不,你拿着。”他含含糊糊地说,把信封塞进她怀里。他仿佛被火烫痛了似的,皱起眉头,哼哼着,跑回了自己房间。
随后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一阵,一想起刚才那一幕,他就浑身抽搐,甚至跳起来,唉声叹气,好像肉体上很痛苦似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这样。申包克同一个家庭女教师有过这样的事,这是他亲口对我讲的。格里沙叔叔也有过类似的事。父亲在乡下住的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他同一个农家女人有了私生子,那孩子至今还活着。既然大家都是这样做的,那就是合情合理的。”他这样宽慰自己,可是怎么也无法安心。他一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良心受到谴责,而且不敢正眼看人,想要回到以往那种快快活活满怀信心的生活状态,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不去想它。他就这样办了。
他开始新生活:来到新的环境,结识新的同事,投入战争。这种生活过得越久,那件事的印象就越淡薄,最后他真的把它完全忘记了。
只有一次,那是战争已经结束,他想看看卡秋莎,就拐到姑妈家去,这才知道她已经离开那里了。他走后不久,她就离开姑妈家到外面去分娩,生了个孩子。姑妈听别人说,她完全堕落了。这些消息让他心里很难受。按时间推算,她生的孩子可能是他的,但也可能不是他的。两位姑妈都说她堕落了,她像她母亲一样生性淫荡。姑妈们对她的指责让他很高兴,因为这好像替他开脱了罪责。起初他还想寻找她和孩子,但后来,由于一想到这事,内心就感到太痛苦太羞耻了,就不再费力气去找寻,而且忘记了自己的罪孽,将之抛之脑后了。
但是现在,这种意料不到的巧遇使他想起了一切,迫使他承认自己是个残酷卑鄙的人,而且在良心上背着这样的罪孽,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生活了十年。不过,要他真正承认这一点,还为时过早。目前他所考虑的只是,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被别人知道,她本人或者她的辩护人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和盘托出,千万不要弄得他当众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