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傍晚就在聂赫留朵夫惶惶不安中过去了,夜晚降临了。医师睡觉了,两位姑妈也休息了。聂赫留朵夫知道玛特辽娜此刻在姑妈们的卧室里,女仆房里只有卡秋莎一人,他又走到台阶上,外面漆黑一片。
聂赫留朵夫走下台阶,踩着冰层覆盖的泥地,来到女仆房的窗前。他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剧烈得他自己都能听见,他时而屏住呼吸,时而长叹一声。女仆房里点着一盏小灯,卡秋莎独自坐在桌旁沉思,眼睛看着前方。聂赫留朵夫一动不动地瞧了她好久,想看看在她认为没人看见的时候她会做些什么。她呆呆地坐了两分钟光景,然后抬起眼睛微微一笑,摆摆头,仿佛在责备自己,然后换了个姿势,突然把双臂搁在桌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站在那里看着卡秋莎,瞧着她由于内心激烈斗争而显得苦恼的脸,他很可怜她,但说来奇怪,这种怜悯心反而加强了他对她的欲念。
他已经完全被欲念控制了。
他敲了敲窗子。她像触电似的浑身打了个哆嗦,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然后跳起来,走到窗前。她用双手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认出了他,但她脸上的恐惧神色并没有消失,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种神态严肃的模样。直到他微微一笑时,她才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仿佛只是为了迎合他,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根本不想笑。他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出来,她摇摇头,表示不出来,但依旧站在窗边。他又一次把脸凑近玻璃窗,想大声叫她出来。这时,她向门口转过身去,显然有人在叫她。见此,聂赫留朵夫离开了窗口。
聂赫留朵夫在房子转角处来回走了两趟,好几次踩进了水洼里,然后再次回到女仆房的窗前。灯还亮着,卡秋莎仍然坐在桌旁,好像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他刚走到窗口,她就望了他一眼。他敲了敲窗子,她没有细看是谁在敲窗子,就从房里跑了出来。他听见门钩嗒地响了一声,接着门吱的一声开了。这时,他已经在门廊里等着她,一声不吭地就把她搂住了。她紧紧地依偎着他,抬起头,用嘴唇凑过去迎接他的吻。他们站在门廊转角处一块干燥的地方,他全身被没有满足的欲望煎熬着。突然门又发出咯吱的响声,并传来了玛特辽娜怒气冲冲的声音:
“卡秋莎!”
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回到了女仆房里。他听见门钩嗒的一声扣上了,接着一切又归于寂静,窗里的灯火熄灭了,只剩下一片迷雾和河上的喧嚣声。
聂赫留朵夫走到窗口,一个人也看不见。他敲敲窗子,也没有人答应。聂赫留朵夫从前门的台阶回到自己的房间,但他睡不着。他脱下靴子,光着脚丫从走廊来到她的房门前,旁边就是玛特辽娜的房间。起初他只听见玛特辽娜平稳的鼾声,他刚要进去,忽然听见她咳嗽了起来,翻了个身,弄得床铺嘎吱响。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了五分钟左右。等到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又听到平稳的鼾声,他竭力从那些不会吱嘎作响的地板上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她的房门口。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显然没有睡着,因为听不见她的鼾声。他刚低声唤了一下“卡秋莎”,她就跳了起来,走到门口,劝他走开。他感觉到她很生气。
“这像什么话?这怎么能行呢?姑妈她们会听见的。”她嘴里这样说,但整个身体的神态却仿佛在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这一点只有聂赫留朵夫懂得。
“喂,你就开开门吧,我求求你了!”他语无伦次地说。
她默不作声,接着他听见了摸索门钩的声音,门钩嗒的一声打开了,他就钻进了门里。
她只穿着一件又粗又硬的睡衣,露着两只胳膊。他一把抱起她来,走出房门。
“哎呀!您这是干什么?”她喃喃地说。
但他没有理会,一直把她抱到自己房里。
“哎呀!别这样,您放手。”她嘴里这么说,身子却紧紧地依偎着他。
……
当她浑身哆嗦,一言不发,也不搭理他的话,默默地从他房里走出去时,聂赫留朵夫也来到台阶上,站在那里,认真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的意义。
外面亮了一些。屋外不远处的河面上冰块的崩裂声、撞击声和风的呜咽声越发响了起来。除了这些响声,还增加了潺潺的流水声。大雾开始下沉,从雾幕后面浮出一弯下弦月,朦胧地照着黑漆漆、阴森森的大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交了好运还是倒了大霉?”他问自己。“这种事是常有的,大家都是这样的。”他自己做了回答,然后就到房间里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