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卡秋莎。直到两年后他成为军官,在前往军队的途中,顺路来看姑妈时才再次见到了她。同两年前的他相比,聂赫留朵夫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单纯的年轻人了。
那时的他诚实正派,富有牺牲精神,愿意为一切造福人类的事业献身,可如今的他迷恋酒色,贪图享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那时,他对上帝创造的世界充满探索精神,他对一切探索活动充满兴趣;可是,现在的他觉得重要和必要的是社会人事制度、与同事们的交际活动。曾经,他觉得女人是神秘而迷人的,正因为神秘而更加迷人;现在呢,女人,除了亲人和朋友的妻子,他对女人下的定义很明确:女人是他尝试过的最好的玩乐用具。那时他不需要钱,母亲给他的钱连三分之一都花不掉,他可以放弃父亲名下的地产,分赠给农民;现在呢,母亲每月给他一千五百卢布,他还是不够用,为了钱他经常跟母亲拌嘴。那时,他认为精神的生命才是真正的自我;现在呢,他以为精力充沛的、强壮的兽性的我才是他自己。
他的身上发生了各种可怕的变化,只是因为他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了别人的歪理。他之所以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别人的歪理,是因为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处理一切事情就不利于追求轻浮享乐的兽性的我,而且总是会同它抵触。相信别人的歪理,根本无须处理什么,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而且总是同精神的我抵触而有利于兽性的我。此外,他坚持自己的信念时,总会遭到别人的谴责;一旦顺从了别人的歪理,就会获得周围人们的赞扬。
例如,聂赫留朵夫思索上帝、真理、财富、贫穷,阅读有关这方面的书籍、同周围的人谈论这些问题时,周围的人就觉得他不合时宜,跟他们格格不入。他们甚至会觉得可笑,他的母亲和姑妈就会善意地取笑他,戏称他是我们亲爱的哲学家。但当他看爱情小说,讲一些淫秽的笑话,到法国剧院看轻松喜剧,然后津津乐道地讲述其中的情节时,大家就称赞他,鼓励他。当他省吃俭用,穿旧大衣、不喝酒,大家就会觉得他脾气古怪,有意地标新立异。当他在打猎上挥金如土,在布置书房上穷奢极侈时,大家就吹捧他风雅脱俗,还送给他贵重的礼品。他保持着童贞,并且打算一直保持到结婚,但他的亲人都为他担忧,以为他有病,后来他母亲知道他从同事手里抢走了一个法国女人,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不但一点不难过,反而感到很高兴。
聂赫留朵夫也曾做过反抗,但这种抗争十分困难,因为凡是他凭自己的信念认为好的,别人却都认为是坏的。反之,他凭自己的信念认为是坏的,别人却认为是好的。最终,聂赫留朵夫屈服了,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了别人的话。
天生热情好动的聂赫留朵夫没过多久就沉湎于这种受亲友称道的新生活中,把内心的其他要求一概排斥了。这种变化开始于他来到彼得堡后,而在他进入军界后彻底完成。
军官服役生活向来容易使人堕落。一个人一旦进入军界,就终日无所事事,也就是说脱离了合理的有益劳动,免除了他们应尽的人们共同负担的义务,取而代之的则是炫耀军队、军服、军旗的荣誉。一方面是颐指气使,对别人享有无限权利;另一方面,在长官面前却又奴颜婢膝,唯命是从。
除了进军队服役以及军服、军旗的荣誉和合法的暴行屠杀所造成的普遍堕落外,在有钱有势的军官才能进入的近卫军团里,军官们因为富裕和接近皇室而格外堕落。这批人很容易成为疯狂的利己主义者。聂赫留朵夫自从担任军职,开始像同僚们那样生活以来,他就落入了这种疯狂的利己主义的泥沼之中。
两年后他再次来到姑妈家的时候,正处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