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起诉书念完后,庭长同两个法官商量了一番,然后转身对卡尔京金说话,脸上的神情分明显示着:这下子,我们就会把全部案情弄个水落石出了。
“农民西蒙·卡尔京金。”他身子侧向左边,开口说道。
西蒙·卡尔京金站了起来,双手贴住裤子两侧的接缝,整个身子向前倾,两个腮帮子无声地抖动个不停。
“你被指控于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串通叶菲米雅·包奇科娃和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盗窃商人斯梅里科夫皮箱里的现款,然后拿来砒霜,指使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放在酒里给商人斯梅里科夫喝下,致使斯梅里科夫中毒身亡。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他说完把身子侧向右边。
“绝对没有这回事,因为我们的工作是伺候客人……”
“这话你以后再说。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绝对没有,老爷。我只是……”
“有话以后再说。你承认自己有罪吗?”庭长从容而坚决地再次问道。
“我不会干这种事,因为……”
民事执行吏连忙跑到西蒙·卡尔京金身边,无可奈何地低声制止他。
庭长露出对他的审问已经完毕的神情,把拿文件那只手的臂肘挪了个地方,转过脸来对叶菲米雅·包奇科娃说道:“叶菲米雅·包奇科娃,你被控一八八×年一月十七日在毛里塔尼亚旅馆串通西蒙·卡尔京金和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从商人斯梅里科夫皮箱里盗窃他的现金和一枚戒指,三人分赃,并为了掩盖你们的罪行,哄骗商人斯梅里科夫喝下毒酒,致使他毙命。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我什么罪也没有,”这个女被告强硬而果断地说,“我连那个房间都没有进去过……既然那个贱货进去过,那就是她作的案。”
“这话你以后再说,”庭长仍旧温和而坚决地说道,“那么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钱不是我拿的,酒也不是我灌的,我连房门都没有踏进去。我要是在场,肯定会把她撵走。”
“你不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我从来没犯过罪。”
“很好。”
“叶卡捷琳娜·玛斯洛娃,”庭长转身对第三个被告说,“你被控带着商人斯梅里科夫的皮箱钥匙从妓院到毛里塔尼亚旅馆的房间里窃取箱里的现金和一枚戒指。”他像背书一般熟练地说道,同时把耳朵凑近左边的法官,那个法官对他说,查对物证清单还少一个酒瓶。“窃取箱里的现金和一枚戒指,”庭长又说了一遍,“你们分了赃,然后你又同商人斯梅里科夫一起回到毛里塔尼亚旅馆,你给斯梅里科夫喝了毒酒,致使他毙命。你承认自己犯了罪吗?”
“我什么罪也没有,”她急急地说道,“我原先这么说,现在也这么说,我没有拿过,没有拿就是没有拿,我什么也没有拿。至于戒指是他自己给我的……”
“你不承认犯有盗窃两千五百卢布现金的罪行吗?”庭长问。
“我说过,除了四十卢布,我什么也没有拿。”
“那么,你犯了给商人斯梅里科夫喝毒酒的罪行,你承认吗?”
“这事我承认。不过他们告诉我那是安眠药,吃了没有关系的,我也就相信了。我没有想到他会死,我也没有存心要害他。我可以当着上帝的面起誓,我没有这个念头。”她说道。
“这么说,你不承认犯有盗窃商人斯梅里科夫现金和戒指的罪行。”庭长说道,“可是你却承认给他喝过毒酒,是吗?”
“但是我以为那是安眠药。我给他喝是为了让他睡觉。我没有想害他,我从来都没有这个念头。”
“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说吧。”
“事情的经过吗?”玛斯洛娃很快地说道,“我乘马车到了旅馆,他们把我领到他的房间里,当时他已经喝得烂醉了。”她在说到“他”这个字时,脸上露出异常恐惧的神色,眼睛睁得老大,“我想离开,可是他不放我走。”
她住了口,仿佛思路突然断了,或者是想到了别的事。
“那么,后来呢?”
“后来还有什么呢?后来在那里待了一阵子,就回去了。”
“那么后来怎么样呢?”庭长又问玛斯洛娃。
“我回到家里,”玛斯洛娃继续说道,比较大胆地瞧着庭长一个人,“我把钱交给掌班,就上床睡觉了。刚刚睡着,我的姐妹别尔塔就把我叫醒了。她说:‘起来吧,你的那位商人又来了。’我不愿意去,可是掌班硬叫我去。他就在旁边,”她一说到“他”字,脸上又现出恐惧的神色,“他一直给我的那些姐妹灌酒,后来他还要买酒,可是身上的钱花光了。掌班不信任他,不肯赊账。他就派我到旅馆去。他告诉我钱在哪里、取多少。我就去了。”
“你就乘车去了。那么后来又怎么样呢?”他说。
“我到了那里,就按照他的话,走进他的房间。不是我一个人走进房间的,我叫了西蒙·卡尔京金一起进去,还有她。”她说着指指包奇科娃。
“她胡说,我压根儿没有进去过……”包奇科娃刚开口,就被制止了。
“我当着他们的面拿了四张红票子。”玛斯洛娃皱皱眉头继续说道,眼睛瞧也没有瞧包奇科娃。
“那么,被告取出四十卢布时,有没有注意到里面有多少钱呢?”副检察官突然间提问道。
副检察官刚一开口,玛斯洛娃就全身打了个哆嗦。不知什么缘故,她总觉得他对她不怀好意。
“我没有数过,只看见些一百卢布的钞票。”
“被告看见了一百卢布的钞票,那么,我没有别的话要问了。”
“你就把钱取来了?”庭长看看表,继续问。
“取来了。”
“后来呢?”庭长问。
“后来他又把我带走了。”玛斯洛娃说。
“那么,你是怎样把药粉放在酒里给他喝下去的呢?”庭长问道。
“怎样给吗?我把药粉撒在酒里,就给他喝了。”
“你为什么要给他喝呢?”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肯放我走,”她沉默了一下后又继续说,“我被他搞得筋疲力尽。我走到走廊里,对西蒙·卡尔京金说:‘但愿他能放我走。我累坏了。’西蒙·卡尔京金说:‘我们也被他烦死了。我们让他吃点安眠药吧,他一睡着,你就可以脱身了。’我说:‘好!’我以为那是安眠药,不是毒药。他就给了我一个小纸包。我走进房间,他躺在隔板后面,一看见我就要我给他倒白兰地。我拿起桌上一瓶上等白兰地,倒了两杯,一杯自己喝,一杯给他喝。我把药粉撒在他的杯子里,给他喝。我要是知道那是毒药,我是绝对不会给他喝的!”
“那么,那个戒指是怎么回事呢?”庭长问。
“戒指是他自己送给我的。”
“他是什么时候送给你的呢?”
“我跟他回到旅馆后立刻就想走,他就打我的头,把梳子都打断了。我生气了,拔脚要走。他就摘下手上的戒指送给我,叫我别走。”玛斯洛娃说。
法庭上出现了一阵沉默。
“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
“我全都说完了。”玛斯洛娃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随后庭长在一张纸上记了些什么,接着听了左边的法官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话,就宣布审讯暂停十分钟,匆匆地站起来,走出法庭。
陪审员、律师、证人随着法官的离开,纷纷站了起来,大家高兴地感到一个重要案件已审完了一部分,于是开始活动。
聂赫留朵夫走进陪审员议事室,在窗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