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就算了吧。”他略一怔神,很快明白了绮罗的隐忧。他的嘴角抹上一丝苦笑,却是盯着她的眸子不肯挪移,“大皇兄到底是比我有福,终还是有你为他全心全意的考虑。”
他的语声悲凉,好似无限感叹。绮罗想到他话里的含义,更觉心惊肉跳,也只能小声劝道:“你莫这样伤感。”
他轻声叹息着,转移了话题:“饿了一天了,喂我口面吧。”
绮罗颤抖着捧起碗,右手持箸,哆嗦半天,才夹起一根面条,却迟疑着不向前伸。
刘熙注目着她,却是微笑:“绮罗,谢谢你。”他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说不出的清俊洒脱,笑容里却是十成的解脱与轻松。
绮罗目中含泪,忽然想起那几个兵士说到“千刀万剐”的话,心里越发难受,但也只能咬牙如此,她便将面条喂入刘熙口中,却忍不住手一抖,还是有点热汤洒了出来,滴在他面前衣襟上。
他丝毫不以为意,忽然眨眼笑道:“绮罗,你知道吗,你既然叫我父皇五叔,原是该叫我一声兄长的。”
绮罗手一抖,心中大惊,直视着他:“这是为何?”她一直隐隐猜测,为何刘曜会让自己唤他五叔?可刘曜已经去世了,哪还有人会知道当年的事?她心底一直在探寻的那个关于身世的秘密,始终求而无解。
刘熙眸中的笑意越发莫测:“我自是知道的。”此时他笑的便如个孩子一样,眸中星光闪闪,全然一副计策得逞的欢意,剑眉微微挑起,纵然一身囚衣,却是说不出的倜傥样子。绮罗瞧得一怔,忙移开目光,心中好似鼓敲,急切道:“求你告诉我。”
他望着她低低笑道:“去岁有人从建康来,说了几句你的事。我便知道了你的身世。我父皇的结义兄弟,自始至终只有昭武皇帝一个。”
绮罗脸色煞白,瞬间好似有如雷击。可刘熙好似没发觉她的窘迫,轻轻凑近了她耳边,低笑道:“你原来也是我刘氏的骨血。你放宽心,这事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不会再让人知道。”绮罗猛地抬起头,脑海中划过无数个念头,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不能说,只有低低道:“谢……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谢什么。”刘熙的笑容终是微有憾意的,当初替她瞒下此事,却还有几分私心,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遇着她。想不到再遇着了,她已与大皇兄有了尺素之约。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啊,从遇到她开始,一切都只迟一步,却也是输了全部。
刘熙微微笑着,大口大口地吃着绮罗喂的汤面,好似在品尝世上最香甜的佳肴。绮罗心如刀绞,却碍于有人在旁,一个字也不敢吐露。
适才隔着衣袖,他递给她的,便是一个小小的瓷瓶。她在后厨打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她虽然不知这药的用处,却读懂了他的眼神中含义,那一瞥里,有祈求,也有希冀。
一碗汤面吃完,他笑道:“味道很不错。”
绮罗再也忍不住,珠泪滚滚而落,低声而泣:“这面里……”
“绮罗,”他的声音反而转了平淡,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不羁笑意,似在讥讽自己,“昔日你父皇昭武皇帝擒过晋室二帝,如今朕落得这个下场,与我父皇一样,大抵是我刘家欠的债该还了。”
“吃完了就快走。”那两个兵士自也吃完了,便来催促刘熙。
刘熙站了起来,忽然身形微晃,好似站立不稳。
绮罗站的最近,已瞧清一抹殷红从他嘴角溢出,接着大口大口地向外喷出血来。
“不好,快去禀报大将军。”两个兵士见状不妙,赶紧跑出去找人。
“绮罗,快跑。”刘熙回过头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绮罗道,“离开这里……”
桑娘跟着沈书生走到城墙下,果然见到了等待多时的小胖与阿福。四个人一会合,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绮罗。桑娘到底心里有火,大声道:“你这人好没良心,适才为什么要拽我?把掌柜的一个人留在店里怎么行?”
沈书生眨了眨眼:“难道你没看出来,掌柜的是故意要留在店里的?”
桑娘有些迷茫地望向他,却听阿福也点头道:“刚才掌柜的一直问我那个军官的长相口音,我觉着掌柜那么怕和他们打照面,没准真是认识的人。”
小胖最是焦急:“那掌柜的会不会有危险?”其他三个人互相而望,目色一沉,却都不说话。
过了片刻,忽听桑娘轻声道:“我回去。”她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还有我。”沈书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桑娘身旁。
“算我一个。”阿福面色虽白,却露出了笑意。
小胖最是欢喜,冲到了最前面:“咱们一起回去!”
等冉闵赶到洛阳时,宫门果然已经下了钥。他递了腰牌进去,守门的侍卫不敢怠慢,不多时,却是一个面生的内侍出来回话:“陛下今夜不见,有事明日再启。”
冉闵急道:“中山王送俘还京,这是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务。”
那内侍白了他一眼,却把腰牌丢还给他:“再十万火急,能有陛下的事大?明日再来。”说罢,竟是再不看冉闵一眼,让人关了宫门。
冷不丁吃了个闭门羹,冉闵气的双手握拳,恨不能砸门进去。可眼前朱红的宫门上铜钉锃亮,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能。
等宫门合上了,适才那个倨傲的内侍突然变了张脸孔,毕恭毕敬的对着门内黑暗处的一个人影行了礼,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小奴按您的吩咐答了。”
那人嗯了一声,低声道:“你可听清了,他说中山王押解了什么人回来?”
那内侍抬头想了想,迟疑道:“是长安的什么皇帝。”
那人的影子在地上一晃,片刻,方才缓缓地道:“让你送去中山王府的人都安排妥当了吗?”
“都已按王爷吩咐安排了。”
“你做得很好,记住,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今晚见过我。”
“小的理会得。”那内侍谄媚的弯腰行礼,可突然他的双瞳放大,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地看着一柄长剑刺入自己的喉头,接着,便喷出鲜红的血液。
黑暗处的那人阴测测地笑了一声:“本王从来只信死人。”
石虎重回“天然居”,眼风扫过地上已经冰冷的尸体,瞳孔顿时一缩。一旁的卢松只觉脊背发寒,慌忙道:“肯定是那个厨娘有问题,她想从后院跑出去,被我们捉到了。”
“把她带上来。”石虎一字一句道,他看都没看卢松一眼,可卢松已感到彻骨的森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为了将功赎罪,他亲自押了绮罗过来。
绮罗跪在地上,双手反绞在背后,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石虎望了她一眼,忽觉她身形有几分熟悉:“抬起头来。”
绮罗却没有抬头。卢松大怒,一扯她的头发,迫她仰头。
眼前的女子青布蒙面,只露出额前碎发,和一双俏丽的杏眼,可那眼中的神情,分明就是哪里见过的。
这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石虎向她走近一步,一把扯下她面上的青布,伸指抬起她的下颐,忽然一抿薄唇:“居然是你。”
绮罗轻哼一声,转过头去,目光却停留在地上的那具尸身。
适才还笑语晏晏地与她说话,转瞬他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省人事。她眼里抹过一点黯淡,似有泪光泛起。
石虎仔细地凝视着她,鹰一般的犀利目光,没有放过她一丝表情:“果然是你干的。”
“是我又如何?”绮罗忽然抬头直视着她,目光如能化作利箭,定将他射的千疮百孔,“有朝一日中山王若为阶下囚,绮罗也不吝为您做碗下过毒的汤面。”
“这大胆的贱婢。”卢松气得双目赤红,忍不住拿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向她抽去。他半是为这女子的大胆而震惊,也半是为自己可能要背上的灾祸而恼怒!
这一鞭抽的她眼冒金星,背上的衣服撕裂开来,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卢松还不解气,又连连掴了抽了她好几鞭。直抽到她嘴角出血,她依旧强硬地仰着头,眼中却是掩不住的蔑视。
卢松又怒又恼,眼见石虎看着也没什么反应,手下越发下力。行武之人本就手劲大,这下使了全力去打一个瘦弱的女孩,那鞭子舞得越发如急雨般,鞭鞭下去都带血痕,很快绮罗身上的衣衫都撕破了,裸露出的背部却无一块好肉,一块块如绽开的血花一般。
可纵然如此,她连半句讨饶的话也没有,虽然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却双目直视着众人,目中的仇恨如火焰般炽热。卢松被她激怒,恼道:“王爷,这丫头这样倔强,不如将她送到营妓里去。”
绮罗闻言,只觉胸口气血翻腾。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她突然爬起身来,直直地向店中的木柱撞去。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额头撞到的却是软绵的手掌。抬头看时,石虎直视着自己,嘴角带了一分玩味的冷意:“想寻死?哪有那么容易。”
“果然是个胆大妄为的丫头。”卢松又惊又骇,要是当着面再让这丫头寻了死,自己大概得提头回洛阳了。他二话不说,恶狠狠地上前捉牢了绮罗的双手,就要把她往帐外推。
营妓是做什么的,绮罗纵然没在军中待过,却也听说过这地方。寻常只有城破才会有罪俘女子充当营妓,可哪里还能有清白在。她又急又愤,忽然回身大声道:“石虎,若你还念三分阿霖的情面,便杀了我吧。”
“死到临头,还想狡辩。”卢松重重地推了她一把,毫无半点手软。
“够了。”石虎微微一顿,目光越发冷厉,“将她和刘熙的尸体关在一起,回京交给陛下发落,若再丢了人犯,就诛你九族。”
倒未想到竟如此轻易地便放过了这丫头,卢松本是怒气冲冲,可听到后面的话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叩头如捣蒜:“末将绝不敢出差池。”
[梁1]文中很多空行,此处不做一一修改,排版时注意
[梁2]逻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