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李善长却反对:“庐洲指日可下,现在撤围,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我们不宜自乱了阵脚。”
朱元璋说:“看看再说。”忙完公事,他呆呆地望着屏风上随风飘动的纸条,有一张写的是一个“惠”字,不禁心有所动,耳根也有点发热。他有时对自己都感到琢磨不透了,从什么时候起萌生对郭惠的占有欲?说不清,也感到吃惊、脸红,却又不能罢手。以他现在的权势,他尽可以大张旗鼓地纳她为妾,但是,一来他怕刘伯温这样的诤臣非议,二则怕马秀英伤心。如果等到自己登了极,那就不用有什么遮羞布了。可恨不知进退的蓝玉居然想火中取栗。
朱元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郭惠的房前,忽听里面有人说话,竟是张氏。朱元璋有点扫兴地走开了。
张氏在教郭惠刺绣,指点她说:“不对,要这样勾住,不然底线松,容易脱套。”马秀英进来说:“又教惠妹女红了?”
郭惠说:“娘指望我将来给人家当老妈子呢。”张氏笑她干什么都不上心。女儿家,针黹女红不行,将来叫婆家人笑话。
“又来了,”郭惠说,“我不嫁人,不用学了吧?”顺手把绣花撑子扔到了一边。
“真拿她没办法。”张氏说,“一提找婆家就跟我撂脸子,真叫我发愁。”马秀英劝她娘不用愁,妹妹这样出众的人,就是选宫女都选得上,还愁嫁不出去。张氏说:“你也不劝劝她。”
马秀英说:“行了,我劝她就是了。”
张氏出去后,郭惠示威地将了马秀英一军说:“你可打了保票的,你现在劝吧,看你能不能劝动我?”马秀英说她知道郭惠在等蓝玉,可最终的结局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那我不嫁人就是了。”郭惠说,“蓝玉若非我不娶,我为他死都行,他若是背叛了我,我看错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马秀英也有点束手无策了。她问:“你那天在庙里许愿是不是和他有关?”
郭惠说:“是啊。我倒不是许愿叫他马上来娶我,我是盼他写封信来,这不是什么难事。”
“有信来吗?”马秀英问。
郭惠从百宝匣里拿出用红绒绳捆扎的厚厚一沓信,很骄傲地在马秀英面前晃晃,嘱咐她千万别告诉娘。更不能告诉姐夫。
马秀英点点头,又忧虑地说:“我是怕这事最终没有结局呀。”
破格升迁
平章衙门里静悄悄的,朱元璋到廖永忠的水师去看操练去了,不久将率师迎战野心勃勃的陈友谅,朱元璋事必躬亲。
衙门里只有胡惟庸在值班。他最感兴趣的是朱元璋挂在屏风上的纸条,但他从不敢走到屏风跟前去看,云奇那些人会告诉朱元璋的。
幸而胡惟庸的眼力极好,他可以看清二十尺以外的蝇头小楷。他常常故意走近屏风,不经意地看上几眼,他便对朱元璋所关注的、焦虑的、犹豫的、气恼的各种大事小情了若指掌,常常出些切中要害的主意,投其所好,令朱元璋十分满意。
胡惟庸刚刚选好了不背光的角度想看屏风上的纸片,有人来报:“蓝将军信使叶昇从庐州有公文捎来。”
胡惟庸接公文在手,说:“平章大人去视察外城水师了,你明天再来听信儿,或者他有话要转告蓝将军。”
叶昇答应了一声“是”,却不肯走。他问胡惟庸,“郭惠小姐在吗?我想见见她。”胡惟庸警觉地打量着他:“你一个外差信使,见内眷干什么?连我们都见不到的,不方便吧?”
“不是我要见。”叶昇解释,“蓝将军再三叮咛,必须见到本人,才能将信交割清楚。”
胡惟庸眨眨眼问:“我替你转也不行?”叶昇果决地摇了摇头。
胡惟庸说:“这样吧,你回到驿舍去等,过一会我找到郭惠,叫她去取,怎么样?”
“谢谢都事。”叶昇施礼后走了。
晚饭后,叶昇正在荷花盛开的玄武湖边坐着看老翁钓鱼。远处过来一伙人,一看那仪仗,叶昇就不得不肃然起敬站起来。
果然,来人是朱元璋。朱元璋下了轿,打量一眼肃立一旁的叶昇,问:“你是蓝玉派来的信使?”
叶昇大吃一惊:“是啊!公文下官已交给当值的都事胡某人了。”
朱元璋说:“不是还有一封没有交吗?”叶昇由惊讶转为惶恐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
朱元璋说:“我看你很精明啊,前途无量。走,我们沿玄武湖走走,这时节是玄武湖最宜人的,你看荷花开得多艳?连风都是香的。”
叶昇只得忐忑不安地跟随。他弄不懂,朱元璋是与他偶然遇上,还是特意来找他。侍从们只是远远地跟着。
朱元璋与叶昇临风站在石桥上,朱元璋说:“蓝玉让你交给郭惠的信,是什么内容你知道吗?”
叶昇连忙摇头:“小的怎么会知道。”他心里开始打鼓了。
朱元璋说:“假如我要你把信交出来,你会怎样选择?忠于我?还是忠于你的蓝将军?”话说得很温和,并无疾言厉色的表情,这更叫叶昇心里发抖。
叶昇说:“忠于蓝将军即是忠于您,这是一样的。”
朱元璋哈哈大笑:“你很能随机应变。不过在我这过不去,你明白,我专程找到驿馆来见你,这并不寻常吧?”
叶昇感到事态严重了,心里凉冰冰、沉甸甸的不落底,不敢应答。
朱元璋说:“我一定逼你交信,你左右为难,交吧,有卖主之嫌,不交,也是抗主,我有个两全的办法,你看可以吗?”
叶昇抬眼望着朱元璋等下文。
朱元璋说:“你把信给我,看完后再还给你,我允许你去面见郭惠,你当面交信。”叶昇动心了,明知这是背主,可又一想,不背小主,就得背大主,那更糟。交信吧,也有担心:“万一蓝将军知道我给您看过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朱元璋笑眯眯地许诺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两个不说就是了,君子协定。”
叶昇从怀里取出信来奉上。朱元璋打开信,当场看起来。
叶昇审视着朱元璋脸上的变化,忽而生气,忽而惊讶,忽而忌恨……他的手都在抖动。看完信时,朱元璋又恢复了常态,他把信纸按原来的折痕折好,放回信套,没事人似的说:“好了,没事了,你回头跟我走,当面把信交给郭惠。”
叶昇答应了一声“是”,却摸不透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朱元璋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男女之情吗?我是防范万一……”朱元璋说话算话,真的带叶昇去见郭惠了,但却警告他,不可说出看信的事,要他守口如瓶。叶昇长几个脑袋胆敢不依!
朱元璋把他交给了云奇就走了。只有云奇陪叶昇坐着,云奇给他倒茶,说:“将军请用茶。”叶昇说:“我还不够将军。”
门外脚步声响起,是郭惠来了,她问:“云奇,是你找我吗?”
云奇说:“不是我。”
叶昇站起来,说:“郭小姐,我是蓝将军的信使,我从庐洲前线来。”郭惠显得很慌张,气急败坏地说:“谁告诉你到这里来找我的?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她心里连蓝玉也骂了。
叶昇张口结舌答不上,云奇说:“不怪他,是表弟叫我领他来的。”郭惠更显得恐惧了:“你表弟知道这事?”
云奇说:“是啊,还知道他替蓝将军送信。”
郭惠呆了半天才问叶昇:“信呢?”
叶昇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她把信按在心口上不敢看,却问:“他看了吗?啊,朱元璋,他看了吗?”
叶昇连忙回答:“平章大人没有看。”
这又是个意外。郭惠问:“他没看?也没问你什么?”
叶昇摇摇头:“他问的都是庐洲战事,再说,我这次主要是来送军情要件的,给你捎信是顺便。”这是朱元璋授意这么应对的。
郭惠有点六神无主,抽出信来看了几行,心跳耳热起来,不敢卒读,又装了回去,走到门外又折回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庐州。
叶昇说明天早上。郭惠又问他住在哪。叶昇回答住在玄武湖驿馆。
郭惠说:“我晚上去找你。”想想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你走你的吧。”朱元璋进来,见叶昇正要走,朱元璋说:“我已委任你为总管了,你去胡惟庸那里取印鉴。”
叶昇张大了嘴巴,顿时汗都流下来了。
朱元璋问:“怎么了?嫌官小?”
叶昇所以心里害怕,是离谱了,一下子官至六品,蓝将军会怎么想?朱元璋早料到了,他叫叶昇放心当他的六品官,“升迁的理由我已在公文里写了,你出了个很好的破敌良策,自然破格。”
洪都城陷入绝境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四月,鄱阳湖上战云密布,洪都守将朱文正不敢掉以轻心,他加固城墙、招兵,又连夜召集将领布置御敌。
“陈友谅这次是起倾国之兵杀来,来者不善。我们能不能守住洪都,仰仗各位了。”朱文正有意看了邓愈一眼。
邓愈大声说:“都督分城而守的办法很好。末将力保抚州门万无一失,上一回丢了洪都,本该处死,这次敢不尽力!”
朱文正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下达命令:“薛显将军守章江门、新城门,牛海龙将军守琉璃门,李继先守谵台门,赵德胜将军守宫步门,程国胜守士步门,我自己率两千士兵居中防守,并监督各位各司其职。”
邓愈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建议先派探马出去探明敌军实力和使用何种武器,才好防备。”
朱文正道:“我已派出三拨探马,全都查明了。陈友谅大舰百余艘,兵力差不多有六十万人,攻城士兵每人有一面簸箕大小的竹盾。”
邓愈想了想道:“竹盾容易起火,我们就用火铳破它!”
众将商议后,都认为邓愈的办法可取。
四月二十四日,洪都之战拉开了序幕,陈友谅军队攻势猛烈,城中四处告急,朱文正意识到敌情远比他估计的要严重得多,他几乎整天都奔波在外,很少坐在衙门里。
水关那里敌人得手了,朱文正亲自来到水关,城外喊杀声震天,敌军用火铳开路,一路破木栅攻入,这里是牛海龙防守地。
牛海龙亲领士兵手持长槊从栅内刺敌,双方征战激烈。朱文正下令:“马上告诉铁匠营,锻造铁戈铁钩破敌。”
牛海龙立刻命人去找铁匠,朱文正与牛海龙刚钻到水关栅栏口去鼓舞士气,没等说上几句话,有人来报:“朱都督,不好了!新城门、琉璃门方面都打得很苦,总管李继先,万户程国胜,还有百户徐明都战死了,赵德胜的宫步门也吃紧了。”
朱文正只得叫人备马,他赶到宫步门时,已有少数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