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我看中的东西,谁也别动!
顺水人情
不管是真戏假做,还是假戏真做,刘伯温当上了主审官,而朱元璋却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轻松地坐在一旁。
好多人都猜不透朱元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刘伯温怎样随机应变。真正难受的、受着煎熬的是胡廷瑞,他连官服都没穿,省得戴大枷时叫人家剥去袍靴,他已做好了待罪、待决的心理准备。
除了朱元璋,李善长、宋濂、冯国用、徐达等都在座,气氛很严肃。坐在主位的今天是刘基,他板着面孔叫:“带反叛贼子康泰!”
一阵稀里哗啦的铁链子声,几个刀斧手押着康泰上殿来。
刘基问康泰:“你有什么话说?”
“有一个头给你杀够了,”康泰哑着嗓子说,“啰唆什么?”
刘基说:“你出尔反尔,反叛杀人,你说你是不是死罪?”
康泰梗着脖子说:“我都说我是死罪了,你还问什么?”
刘基说:“你知道你造反不成,你连你舅舅胡廷瑞也牵连了吗?”
康泰一震,目光投向胡廷瑞,众人也都看胡廷瑞,连朱元璋也有几分紧张。只有宋濂泰然自若,他心里有底。
康泰说:“朱元璋,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种,冲我康泰来,一人犯罪一人当,如果你们不杀我舅舅,我还能为我的反叛懊悔,如果你们株连我舅舅,我下了地狱也不会原谅你们。”
“这句话说得好。”刘基说,“胡廷瑞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他早警告过你不要举叛旗,这事与他无涉,他没有半点罪过。”
在场的人都吁了口气,朱元璋几乎是用赞叹的目光看刘基的。这也是胡廷瑞事先所没想到的,一时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忽然衙门外有人嚷嚷,刘基忙命一个都事下去看,他猜到是邓愈在骂街。然而,来者并不是邓愈,被铐住手脚站在廊下候审的邓愈倒是一声不吭地等待制裁,丢了洪都,等于丢了江西,他说什么也没用了。原来吆喝的是朱文正的旗牌兵们,正在开道,向平章衙门赶来。
朱文正的轿子落地,他一走下来,来到邓愈跟前,安慰邓愈叔不要着急,他要为邓愈申辩。
“有什么可申辩的!”邓愈说自己是咎由自取。
朱文正道:“我去同父亲说,你立了那么多大功,就不能将功折罪?胜败乃兵家常事呀。”
邓愈说:“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主审官是刘伯温,他是有名的铁面,况且洪都之败,他最好的朋友叶琛死在乱军中,他能饶了我吗?”
朱文正说:“你不要急,我上去保你。”说罢大步上殿。
刘基此时在平章衙门大殿里潇潇洒洒地走来走去,他侃侃而谈:“若论罪,康泰死十回都不为过。不过康泰并不是跟随明公多年的故旧,对新主并不了解,怀着对旧主陈友谅的一片情意,降而再叛,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这不是为罪囚开脱吗?这还了得!都去看朱元璋脸色,朱元璋脸上却露出笑容,这太奇怪了。
这时朱文正进来了,朱元璋向他点点头,手点了点空着的椅子,朱文正坐下。刘基在继续走动着,接着发挥:“我最看不上背主的小人,但康泰不能说有背明公,因为他们尚无隶属关系,又无感情,他不忍心背叛陈友谅,说明康泰很仗义,这样的人可交。”
朱文正竟然喊了出来:“好!”刘基又为他开脱:“何况,这次举反旗的主谋并不是康泰,而是祝宗,祝宗被杀,已经有了了结,所以可免康泰一死,让他在军中效力。”大出意外的康泰竟然傻了一样呆着。
大为感动的胡廷瑞热泪盈眶地看着刘基,但又担心朱元璋会不依。
刘基故意问朱元璋:“这样判可行?”
朱元璋极为宽厚地说:“你是主审,不必来问我。你既已这样判定,我已无法更改,谁让我给你权了呢?你可是把我定的法度破坏了的,依我,绝不会轻饶。”
刘基说:“那今后再处分我破坏法度的事,先给康泰松绑,叫他舅舅胡廷瑞领回去严加管教。”于是当场卸去镣铐,胡廷瑞带着外甥给朱元璋、刘基叩头谢过,下殿去了。
最先松了一口气的是刘基和宋濂,总算号准了朱元璋的脉,没有南辕北辙。朱元璋更是在心里暗自高兴,他感慨万千,一来为自己识人而高兴,二来为刘伯温猜对了自己的意图而欣慰。不过也不能不有三分隐忧,这种人聪明到如此地步,今后在他跟前还有手脚可做吗?
直到这时,李善长才拨开云雾见了青天,知道朱元璋用了一手高招,既不由他本人破坏法度,人情也做了。这么一想,李善长知道,邓愈没事了。
冯国用对李善长耳语:“刘伯温断案,闻所未闻,主公却默认。”
李善长说:“说默认,不如说是授意。”
冯国用说:“噢,是了,我懂了。这样也好,传出去也好令投效者踊跃而来。”
这时刘基又发话了:“带邓愈上来。”
邓愈方才已在殿外亲眼看到康泰安然无恙地活着出去了,心里惊疑不止,他拖着沉重的镣铐艰难上殿。
刘基又一次离座,走到台阶下,问道:“邓愈,你知罪吗?”
邓愈说:“破城之羞,无可推脱。”
刘基说:“如果因众寡悬殊或弹尽粮绝而城破,可说无罪。但洪都是新降之地,左右都是陈友谅旧党,你身为江西参知政事,却疏于防范,临变处置不当,这就是你的过失了。”
邓愈梗着脖子不吭气。刘基下面的话像是说给别人听:“当年邓愈随胡大海投奔明公,转战南北,久经沙场,开拓了大片疆土,应当说功大于过。如果因为兵败一次就砍头,那我们的将军,包括徐达大将军在内,恐怕早都人头落地了。”
朱文正救人心切,吼了一嗓子:“这话公道。”
朱元璋笑出声来,气氛愈加轻松了。
刘基又说:“主公向来反对不教而诛的,这次让邓愈留守洪都,事先并未指明利害和责任重大,这是不教,如有过,明公也无法推诿。”
汤和不服:“怎么反推到主公身上去了?”
朱元璋却说:“伯温先生说得对,我确实应引咎深省。”
刘基说:“这一来,都清楚了,邓愈可当堂开释,戴罪立功。”
徐达和汤和都说:“好!”“得人心!”
朱文正也说:“不然谁肯卖命!”
朱元璋见刘基亲自去为邓愈松绑了,却又故意用埋怨口吻说:“这刘伯温啊,菩萨心肠,以后我可不敢再叫你断案了。”
松了绑的邓愈说:“谢先生不杀之恩。”
刘基却小声说:“烧香烧错了佛了!你是聪明人,主公若想杀你,我能做成这个顺水人情吗?”这话朱元璋偏偏听到了,很高兴。
邓愈过来,给朱元璋叩头:“谢主公不杀之恩。”
朱元璋扶起他来,说:“哎,拜错庙了!是人家刘伯温先生慈悲为怀呀!”朱文正已经走下台阶了,朱元璋叫住他:“文正。”
朱文正忙又跑回来。朱元璋说:“丢了洪都,丢了江西,陈友谅不会甘心。你马上去守洪都。”
朱文正问:“不用邓愈不好吧?”
朱元璋说:“再用他为主将,别人会有议论,你去了我才放心。”
朱文正说:“请父亲放心,我在江西在,叫邓愈随我去吧。”
朱元璋说:“也好,从跌倒之地再崛起,就是好汉。”
绝对忠诚
三个月后,云奇的秃头长了头发,找上门来,朱元璋认了这个失散多年的“表哥”。既然是亲属,安插在内府办点杂事,谁也不好多嘴。
这天,换了官服的云奇显得精神焕发,一瘸一拐地在书房里忙着,外面久雨初晴,阳光充足,云奇正指挥几个小厮把图书搬出去晒。
一个小厮不小心把书掉在地上,云奇责备说:“小心点,这书可是主公的命根子呀!”郭宁莲和郭惠款款走来,看见晾了满院子的书,郭宁莲说:“新来的这个小厮可真勤快,几年没晾的书也晾出来了,有些书都叫虫子咬了。”她顺手翻弄一套被虫蛀的书。
“还小厮呢!”郭惠说,“我看他都快有四十岁了。姐夫也真是的,上哪弄了个瘸子表哥来!”
“你别小瞧这瘸子。”郭宁莲说,“绝对的忠诚,连我都套不到他的话,一问三不知,只忠于你姐夫一个人。”
“是吗?”郭惠说,“我看他傻乎乎的。”
“他可不傻。”郭宁莲说。
云奇在书房里又打开了一个上锁的箱子,里面是一些朱元璋的笔记之类,还有两张字画、一张是马秀英题的“能屈者能伸”,一张是美人图,正是达兰的。云奇动了好奇心,捧起那张画,看了又看,不知为什么,他笑了。
这时郭宁莲二人已进了书房,问:“云奇,是一幅什么画呀?”
云奇忙把画卷起来往箱子里塞。郭宁莲伸手去拿,云奇挡住她,说:“这可不行,他的东西谁也不能乱动,这是主公吩咐的。”
“是吗?”郭宁莲揶揄地望着他。
郭惠说:“你以为你是谁呀!她是我嫂子,你怎么连里外都分不清呢?”郭宁莲已经不客气地从云奇手中夺过美人图,打开一看,大为震惊。郭惠伸头看了一眼,郭宁莲连忙用手盖住朱元璋的题款。
郭惠说:“这画的是谁呀?”
郭宁莲故意平淡无奇地说:“一幅仕女图。”随手扔进了箱子。
郭宁莲随手翻着一本书,问云奇:“听人说,你和元璋是表兄弟?我怎么没听说过?是两姨表弟呀,还是姑表弟?”
云奇说:“是姑表弟。”
她又问:“你从前为什么不来找你弟弟?”
云奇说找不到,不知道他发迹了。郭惠问他腿怎么瘸的。
“叫人打的,”云奇说了又马上改口说是狗咬的。
郭惠咯咯地乐起来。郭宁莲说:“你好好干吧,朱元璋一直想找个贴身的仆人,一直相不中,你够幸运的。”
郭惠挖苦地说,找来找去找个瘸子。她们都确实有点纳闷,觉得这人来历不明,肯定不是什么表亲,却又这么受朱元璋青睐,令人不解。
背水一战
正如朱元璋所料,陈友谅战败后憋足了一口气准备报仇,为夺江西,必与朱元璋在长江和鄱阳湖上有一场水战。
陈友谅欺朱元璋水师不精,战船小而陈旧,特地造了百余艘巨舰,舰只有几丈高,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有马厩,可藏战马百余匹,人住的舱更壮观了,这船大到上下层说话听不见的地步,巨大的橹都用铁皮包裹,大船涂以红漆,十分醒目。
朱元璋得到情报,称陈友谅是破釜沉舟而来,把文武官员带到战船上不说,连官员家属也随船出征,号称空国而来,气势汹汹。
朱元璋知道他是背水一战,来拼命的,当然不能掉以轻心。他已令朱文正率部死守洪都城。
刘基建议:“必要时可令徐达、常遇春撤庐洲之围去救援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