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俊熙
1968年夏天,雅砻江边上的甘孜州九龙县境内山体滑坡,泥石阻断江流,形成堰塞湖。解放军成都部队即将爆破泄洪。四川省革命委员会紧急通知下游沿江两岸各县组织抢险救灾工作队,搬迁江边群众,避免人民生命财产损失。米易县团结、胜利两个公社临江,县革委接到通知,将任务交给距团结、胜利公社最近的普威公社。其时正值“文革”时期,公社革委会的主任、副主任忙“革命”,便把任务交给刚结合进“红色政权”的原社长,让他带领辖区内各机关的“走资派”和“老保”戴罪立功,前往完成。普威汽车站李站长是“走资派”,我是公社信用社主任兼“铁杆老保”,都有幸成为抢险救灾工作队队员,被编为一组,负责团结公社一个生产队江边人家的搬迁。
这工作虽说是抢险,其实不险,只是辛苦。好不容易,在我们磨破嘴皮、跑断脚杆的动员下,几户江边人家在限定时间内恋恋不舍地离开家园,搬到了警戒线以上的安全地带。任务圆满完成,心情轻松,李站长的酒瘾上来,食指拇指圈成杯子状,说:“妈的!这时真想喝一杯!”
他是海军出身的转业干部,好杜康,特别在莫名其妙地被打成“走资派”后,更从早到晚都醉醺醺的想麻痹自己。
可现在身处荒山野岭,上哪弄那金贵东西?我便笑着说:“做梦吧,这可不是你那物资供应享受特殊待遇的汽车站!”
他神秘地朝江对面抬抬下巴,说:“那边有!我一个战友是盐边县酒厂的厂长,去了,不光能喝,说不定还能整上一坛!”
这当然是极大的诱惑!况且,上游堰塞湖破堤后,洪水下来冲断公路,正好也不能回去,我心领神会,笑着点头。
于是,我俩便动身,翻山越岭上行,于太阳落坡时从索桥上过江,来到鳡鱼河道班。
道班班长正蹲在一个大锑盆边,拨弄一条刚捕获的大鱼。我们一出现,他便认出了李站长,惊奇地问:“啊哟,这不是普威的李站长么!咋到这儿来了?”
李站长说:“‘走资派戴罪立功’,抢险救灾,任务完成,去盐边耍耍。今晚要打扰老熟人了!”
班长喜之不尽,说:“贵人登门,求之不得!李站长有口福,我正好整到条稀奇的鱼!”
我们弯腰看去,见那鱼约有3斤,体背灰褐色,腹部银白,鳞细小。
李站长便笑:“故弄玄虚!这不就是细鳞鱼么,有啥稀奇?”
班长摇头,握住鱼的头部,让李站长看:“它的头比细鳞鱼长,前端比细鳞鱼尖。”说着,又掰开鱼的嘴,“嘴里的牙齿也不同,又尖又钩。这可不是常见的细鳞鱼,而是鳡鱼,喜欢吃比它小的鱼,肉比细鳞鱼更鲜,更有韧性。”
我顿时醒悟:“哦,鳡鱼河就因出这鱼得名!”
班长点头,说:“就是。但名叫鳡鱼河,鳡鱼却不多,很难整得到的。”
说话间,道班的炊事员闻声而来,对班长说:“鱼是好鱼,可惜伙食团的油罐早就见底了,咋个做?”
班长说:“猪油不还有点巴罐罐的吗?涮一涮,打漂汤油,用泡菜煮。快去整,李站长他们饿了!”
于是,炊事员提了鱼去,不大会工夫,便端着满满的一盆鱼走来。
许是那巴罐罐的猪油太少,汤面上竟一点油花花都不见。尽管如此,因为鱼无细刺,肉质鲜美又有韧性,外加酸酸辣辣的泡菜滋味,小葱的清香,以及班长不知珍藏了多久的大半瓶酒,使我觉得,这俨然是世间最美好的、最难忘怀的一道鱼的佳肴!
一盆鱼很快被我们风卷残云般消灭。
此后13年,我调入市文联攀枝花编辑部,跟市文管所的专家们厮熟,从他们那得知,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武帝派遣西蜀文豪司马相如出使西夷,置越嶲郡,下辖15县(道),于今盐边置大笮县,县治便在鳡鱼乡境内。并又得知,清宣统年间,鳡鱼曾作为盐边厅向朝廷进献的贡品,沿润盐古道,六百里加急,活鲜鲜地送入京城,供皇帝享用。于是,那道清汤寡水的“泡菜鳡鱼”又浮现,心中不由感慨:第一次到盐边,便得以品尝到贡鱼,享受到皇帝般的待遇!并由此对盐边那历史悠久的地方更多几分敬重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