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楚之争,本来结局已然明了。
楚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凉国全面落入下风。
谁都没有想到在楚晋巴三国同时对凉国进行的五路侵攻中凉国竟然会取得第一场的胜利,不仅仅如此,还成功消除了一路的威胁。
“变数……”
“能干扰我占卜结果的,你是第一个。”
一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道士在马车上看着面前碎裂的龟甲突然皱起眉头,然后他往龟甲上投掷了三枚铜钱,只见铜钱落到龟甲上一阵转动后便化作尘埃般在空中消散。
这名老道士便是楚国的国师,尹观。
“徐议小儿倒也有些道行。”尹观先用拂尘在自己身上扫过,然后拉开车帘向前面的马夫淡漠道:“我们直接去翼城见龙拓。”
蒙面的马夫闻言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挥舞马鞭的速度,继续面无表情地驱车赶路。
徐议这时正在马背上颠簸,石虎和沈豹二人策马跟随在他身后,在二人身后还有赵亘和数不清的骑兵。
徐议彻底击退项榷后就带着这一万两千余骑一起踏上了回援翼城的道路,虽然他们的行程已经过半,速度超出预期,但徐议仍感觉度日如年。如果翼城上已经挂上了楚军的旗帜,那他之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徐议幻想凉军的马匹长出了翅膀,然后他带着奇兵从天而降将龙拓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他才想起那只偶然结缘的苍鹰,那是他预留的后手之一。
郝义进入曲沃的聚贤庄后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牢牢的锁定了自己,他不禁摸向了腰间的武器,怒喝道:“什么人!?”
回应郝义的却是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苍鹰从暗中扑出停在了郝义的肩膀上,用它红宝石样的眼睛死死盯着郝义的脸。
郝义见状有些被惊到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只苍鹰进入自己的家中埋伏自己,不过正当他准备用力将苍鹰从肩上甩开时他发现了系在苍鹰腿上的卷轴。
郝义将卷轴取下后那只苍鹰就从他的肩膀落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疲惫的昏睡过去。
“真是不温柔的信使啊。”郝义捂着自己流血的右肩埋怨道。那之后,他好奇的打开了卷轴,只见那羊皮上刻满了奇怪的符号。
恶作剧?
不像,毕竟应该没有人会无趣到利用一只苍鹰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可如果说那些符号是暗号之类的东西,郝义却又完全不能理解。
郝义右肩上的一滴血液突然滴落在了这张羊皮上,羊皮上的符号在吸收了血液后散发出一阵蓝色的光芒,然后仿佛是活了一样逐渐飘散在空中。
郝义揉了揉眼睛,感觉眼前的场景像做梦一般,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莫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能听到吗?”
郝义闻声便知道了正与他沟通的人是徐议,毕竟他所认识的人中也只有这位鬼谷门生有奇术傍身。
“徐…公子?”郝义对着面前的空气有些迟疑地问道,得不到任何回答后他又试着重新在脑海里将问话想了一遍,这时才终于响起了徐议有些兴奋的回复:“对。”
徐议随即命令全军停下休息,全力维持好不容易才建立的远程感应,毕竟他接下来的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我想请你帮个忙,带着愿意追随我的兄弟们扮做晋军的样子骚扰楚国北境。”
郝义露出很为难的表情,用忐忑的语气说道:“这样兄弟们在晋国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徐议默然,这种为了自己而不顾他人立场的请求实在是难以启齿,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会去麻烦远在曲沃的郝义。徐议羞愧地把脸藏在树影的阴翳下,传音道:“不必勉强,选择权在你们自己。”
郝义有些欲言又止,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虽然是聚贤庄在晋国的头人但对聚贤庄的管束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强,聚贤庄的结构一直比较松散,近百年无人整合。
“公子,就算我愿意前往恐怕也不会有人追随,毕竟我们大多都是晋人,根就在这里。”
徐议知道郝义的苦衷,于是郑重许诺道:“事成之后你带人来凉国,我保你们一场富贵。”
功名利禄,光宗耀祖,荣华富贵都是这个世界最简单,最直接,最能勾动人心的东西。郝义沉默后,突然道:“如若公子愿意成为聚贤庄的头人,某愿意尽力一试。”
自从徐议的那位师兄逝世后聚贤庄近百年群龙无首,各国的头人虽然代代延袭了下来却都没有能够整合各国的威望。徐议毕竟是荒谷嫡系,是聚贤庄创始人的师弟,若是他愿意成为聚贤庄的头人想来足以服众。
“成为…头人?”
郝义见徐议有些意动,及时补充道:“对,成为聚贤庄真正的主人,带领我们这些人生活的更好。”
聚贤庄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各国的游侠儿,游手好闲的青壮,而且大多了无牵挂,义字当头,是一群被冲昏了头脑的热血青年。当然聚贤庄内还有不少武艺高强的游侠经常去扶弱济贫,内部也有专人无私的传授武道,所以聚贤庄在民间素有贤名,这也在这百年间源源不断的为聚贤庄补充了新鲜血液。
“可以。”
徐议思考后答应了郝义的提议,虽然他自认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但他此时的首要目的是为凉国取得胜利,而聚贤庄的存在对他而言就会是很好的助力。
不过,若想成为聚贤庄的主人,徐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毕竟不是所有的头人都愿意成为别人的附庸。
徐议正准备交待郝义具体的行动方案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笼罩了整片天空,几乎没有给阳光留下任何缝隙。
这很不正常。
时间才刚刚正午,整片天就像入夜了一样漆黑,无雷也无雨,可见度极低。
“该死!是天象类的屏蔽术式吗!?”
徐议之前的感应术式被人有心屏蔽了,而且对方为了确保屏蔽的效果甚至采用了相当复杂的术式,也是覆盖面最广的术式。
改变天象,可不是一般的术士能够做到的,必须有极高的道行和心境。
凉军的探马摸黑终于在树下找到了徐议,禀报道:“将军,龙拓军在我们身后发起了攻击。”
“来了多少人?”
“不清楚,天色太暗,我们看不出来。”
看来敌人早有预谋,这片乌云出现的时间与龙拓发起攻击的时间基本一致,徐议可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敌人不简单啊,不仅屏蔽了徐议的术式,也为有备而来的楚军提供了机会,马匹在光线不良的情况下反而成为了凉军的负担。
徐议相信前来围剿的绝对不会是龙拓的主力,但绝对是龙拓军中的精锐,人数不会太多。龙拓一共只有三万多良莠不齐的马匹,能够在这种环境中保持一定战斗力并且一路上不被凉军斥候发现的楚军精锐,龙拓绝对不舍得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让他们送死。
“有麻烦了。”
徐议在回程的途中表情一直很沉重,只是昏暗下无人能看清他的脸。
“啧,这可不知道敌人的刀子会从哪里冒出来。”
石虎说完摸了摸左脸上被划出的伤口,用舌头还舔了舔他自己流下的血液。
一阵金石交接的声音后,沈豹也解决了他面前的敌人,喘息着向石虎所在的方向说道:“部分人的眼睛里还发着绿光,注意点他们的位置。”
沈豹回想起之前的战斗越来越气,为什么敌人的攻击好像没受环境影响,自己却只能凭借感觉和风声才能知道敌人的攻击方式?气愤下,他在前面那个敌人的尸体的位置狠狠踹了一脚。
不踹不知道,一踹吓一跳。
无甲,而且踢中的位置十分柔软。
沈豹低下身子在尸体上一阵摸索,起身对石虎说道:“是个女的。”
女的?石虎闻言也摸向了他刚刚击毙的那名敌人,不过他摸到了软甲,当他把脸贴近只看见了一张死不瞑目的男性面孔。
那名敌人眼睛不会发光,石虎不甘心的又击毙了一名眼睛发着绿光的敌人,当他再次检查尸体后,向沈豹的方向问道:“不会眼睛发光的都是女的吧?”
“有这个可能,不过接下来尽量不要说话较好,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沈豹每次出声后都会有好几个敌人围上去一起向他发起进攻,短短一会的时间身上就已经填了不少伤口。
经过沈豹的观察,敌人大多是通过声音得到他们的位置,所以敌军很少发出无意义的声响,对手就像是一只沉默的阴兵大军。眼睛会发光的全是未披甲的女性,而最难缠的恰恰是这些女性,因为她们的行动根本不会被黑暗的环境所影响。
凉军在后方陷入了苦战,每当一处有火把举起都会有敌人蜂蛹而至,将其熄灭,与这些训练有素的敌人作战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赵亘此时作为徐议的后军统领命令凉军围成一个圈子,试图将火光由里至外的传递出去,不过每次都很快被敌人扑灭,凉军勉强只守住了几处位置的火光。
“有敌人混进了圈子内!”
圈子中有人用凉地的口音高呼道,说完,众人接着便听见了他的哀嚎。
这可不是好消息,能混进圈子至少表明对方会说凉话,而且明白凉军内部的一些暗号,现在凉军的将士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同袍。
确定了身份的凉军将士将敌人的尸体带回给了在火光下指挥战斗的赵亘,赵亘首先将目光放在了身着夜行服的女性尸体上。
经过一阵摸索,他的亲卫在女尸身上搜出了一枚令牌,确认过没有威胁后直接呈在了赵亘的面前。
令牌上有用楚纂刻上的字体,巧的是赵亘正好认识。
“黑水司,司祭。”
徐议策马从远处向凉军聚集的方向杀了过来,他和他胯下的坐骑眼睛都散发着妖异的红光,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石虎看着远处有四个闪烁的红点向自己的位置以极速冲了过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动,是我。”
石虎认出徐议的声音后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接着,他便感觉眼前漆黑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血红,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物。
“谢将军。”
徐议在马上点点头后策马到沈豹的面前,也成功把他的眼睛染红。
三人在确保周围已经没有了敌人后围在了一起,沈豹出言问道:“将军能让我们所有人马看清么?”
徐议摇了摇头,苦笑着答道:“我一个人最多可以施术五次,这已经是极限了。”
沈豹闻言有些失望,接着他从腰间把之前在女尸身上搜出的令牌交给了徐议,徐议看着令牌独特的制式以及上面的文字无奈道:“黑水司参战了。”
这可能是徐议今天得到的最差的消息,从楚盈的遭遇上徐议就对这条时刻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有所重视,他可是见识过这个组织为了达成目的究竟有多么不择手段。
“即便如此,我也绝对不会让翼城失守!”
与天赌命,这就是徐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