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
破旧的小型客车停靠在海之韵村口。
她面无表情的走下车,抬起头,小卖店的老板正看着自己,脸上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
她又想酩酊大醉,人生,梦一场。
她又想起那个迷惘的夜,在崖边,在海上,有那么一方空间,随她断肠。
若是来路已断,则归回毫无意义。
飞鸟断翼则不可飞,人若失心已再难追。
她看向天际,明天怎样,算了。
无所谓了。
【海之韵·瞳的愿望·大结局】
曲折的乡间之路,她蹋了千万遍。
从这里离开,这里又迎接她回来。
似乎,这里在默默地告诉她,只要这里还存在,绝望之人,就终有归宿。
无奈,她不信。
手里拿着啤酒,步伐飘忽不定,她希望她的灵魂指挥身体,带她随便的去哪一个地方。
因为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也许总是想着轻生,在人家看来,未免太过可笑。其实,在以前,不管经历多大挫折,她也没有想过死掉,她不明白这人世间的种种道理,可她依然觉得活着万分美好。
但今天,她改变了。她如风中残叶,再也……回不去了。
……
她今天想要的礼物已经得到了。
醉的不省人事,躺在家门口。
等等……人死之前,能去见最想见的人,这传说到底有用没用?
她感觉身体轻盈的就像空气。
她想要见谁?
她也不知道,她笑了。就算……
就算传说是真的,她也用不到。
这只有黑色和白色的世界。
自己的身体隐隐作痛。
纠结的头发总扎进眼睛。
就算现在再欺骗自己,也没有意义,还有什么,会出现在生命里?
又是明天……
又是明天……
又是明天……
又是……
……
“这不是梓楠吗。”
“……你是谁?”
“我你也不认识了,真的是丢了魂魄啊。”
梓楠醉醺醺的抬起头,但她的视线是模糊的,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人的轮廓。
似乎……是一位老者。
她能听见对方靠近,那吱嘎作响的自行车,还有老旧链条发出的呻吟声。
“别卖关子了。我不认识你。”
“今晚,我认识你就足够了。”
老人的声音缓慢而沉稳。
她听见他坐在自己身边,有些不爽的撇撇嘴。
“上一次就是你这个姑娘……跑到悬崖那里去淋雨?”
“那又怎么样。”
“年轻人,你不要总是想不开。”
“这种废话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老人“呵呵呵”地笑着。
“你根本没有值得你想不开的事情啊。”
“……”梓楠看了看老人,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要倚老卖老了。老头。难道我还不够努力吗?我从这么一个……小村子,我闯了出去,你知道吗?那一年,是我背着爸爸给我做的馒头和鱼干,靠我的双腿,走了三天三夜,翻出大山,去了城市里打拼的,我的一切,从那个时候开始,全都靠我自己!我是那么……那么的优秀……”
“但后来,你依靠了不该依靠的人。”老人忽然说道。
“啊……嗯……是啊……命运对我怎么这么不公平……我十几年的努力……我以为的一辈子,一生,不过是他……是他的一个骗局,他只要稍微动动手指,我的一切就都没了……”
说到这里,她身体有些发抖。
“你还有个孩子,你真的辛苦了。”
“不,事实上,你没必要说他的事情。”
“为什么?”老人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疑惑。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自欺欺人……但是,如果我没生下这个孩子……我现在的生活,根本就不会是这样。”
“我懂了。”老人笑着说道。“所以,你认为你的孩子,只是你人生里犯下的一个错误。”
这句话让梓楠愣了一下。
顷刻间,瞳这个孩子……从他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上学,他的笑容,他熟睡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他如果不是只有一只手……该多好啊……”她小声说道。
“那会有……什么区别呢?”
“他就能做到更多了,他就能……真正的起到什么作用了。”
“你并不明白。你只是潜意识的相信,他什么也做不到,潜意识的相信,他要是想要保护自己,就应该像乌龟一样,随时准备缩回自己的壳里去。长此以往,你变得真正开始讨厌他,尽管,他是你的亲生骨肉。”
老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什么都不懂!”梓楠愤怒的站起身。“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他!检查的时候,医生就说他可能是畸形的孩子……明明我想要拿掉的……但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他!他骗了我,他说他会让这个孩子长大的……”
“难道你一点点都不爱这个孩子吗?”
老人大声说道。
“我恨死他了!要是没有他,我的人生会很完美!”
!!!
就在这一瞬……
梓楠突然能够看清一切。
老人叹了口气。
梓楠站在小径边,面前不远处,是满脸惊讶的瞳。
瞳,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愣在那里,像是石化了一般。
“啊……”眼泪,从他的脸颊划过,染湿了他的衣领。
“现在,你的孩子,他明白你的心意了。”老人毫无感情的,说出了这句话。
【海之韵·瞳的愿望·大结局】
梓楠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竟然会害怕和他遇见。
但她确实害怕了。
她拿着还没喝的啤酒,踉踉跄跄的跑出村子,朝着悬崖跑去。
“发生了什么??”星跑出家门,看着发了疯一样的梓楠。
“阿姨!阿姨,快停下!你要去哪里!?”
但梓楠毫无回应。
“不好了……”星赶忙跑出去,来到瑞希家门前,把瑞希叫了出来。
“我觉得梓楠阿姨很不正常,我们得赶紧去找她,我看她朝着悬崖跑去了。”
“不会吧?她不是去城里了吗?”
“我也是偶然看见的!而且,看她衣衫破烂的样子,好像出了很大的意外啊!我们还是多召集人手,赶快去看看她吧!”
瑞希很认真的点点头。“分头行动,你去找千雪和雯,我去联系志杰和他的伙伴们,还有大人。”
“明白了!”
星和瑞希的努力下,很快村子就活跃了起来。
“是那个独臂孩子的妈妈?她看起来就是个很压抑的人,我们得赶快过去。”志杰在这种紧急的时候,总是很靠谱的冲在前面,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叫孩子王。
大家聚在一起,向着悬崖的地方赶去。
“星,星……”千雪叫住了正奔跑着的柴琦星。
“你看见小瞳同学了吗?”千雪担心的问道。“我觉得,这种时候,如果连瞳同学都不能救回自己的妈妈……那我们任何人都是做不到的啊……”
星这才想起来,从刚才开始,吃晚饭的时候,瞳就莫名其妙的跑了出去。难道……他感应到自己的妈妈回来了吗?
真是……奇特的男孩子。
但是,他到底去了哪里……
“这样吧,千雪。”星拍了拍千雪的肩膀。
“你们赶快跟大家赶去悬崖那边,一定要把梓楠阿姨拉回来。我再回村子里找找瞳。”
“我明白了!”
千雪点点头,跟着人们跑向了悬崖边的方向。
这个时候,千雪说的没错,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把梓楠从崩溃的边缘拯救回来,那只有可能是同,他是唯一的解药。
星相信着,瞳一定可以做到,梓楠……也一定还是深爱着瞳的。
面对这样的困境,他必须赶快找到瞳。瞳,也许躲在哪个角落。
“瞳——能听见吗?”窄窄的巷子里,星用尽全力大喊着。
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没有人回应。
星绝望的停下来,靠在土墙上。
“叮铃铃——”
忽然,自行车的铃声,在他耳畔响起。
“爷爷……?”
老人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星,你怎么在这里,村里的人呢?”
“他们都跑去悬崖了……怕梓楠阿姨跳下去……”
老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爷爷,您见到了瞳了吗?他吃饭的时候跑了出去,就不知去了哪里……他妈妈现在这么危险,我们需要他帮助他的妈妈啊……”
老人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星。而且,我也不建议你去找他。”
“这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不想被你找到,那说明现在这个问题,也许就是天意。”
“……哪里有什么天意……瞳很爱他妈妈的啊!他一直都在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妈妈的帮手……希望能帮助妈妈做些什么……”
“我觉得,比起怎么找到这孩子,你还是去看看梓楠那姑娘吧。她只是太辛苦了,一时失了心智。你知道她在哪里,那么你就先去哪里。”
“嗯……谢谢爷爷……”
“不客气。”
星转身跑向村口,只留下老人孤独的背影,他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向天空,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海之韵·瞳的愿望·大结局】
“你们不要过来,你们再过来我现在就跳下去!”
梓楠戒备的看着凑近自己的村民们,她站在悬崖的边缘,她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让我过去……让让……”星从人群中挤出来,看着疯疯癫癫的梓楠。
“阿姨……我是星啊,您最讨厌的小毛孩子。”
星担心的喊道。
“……嗯。”梓楠点了点头。“我希望……星,你能告诉大家,不要妨碍我,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阿姨,不管您怎么深思熟虑,您都不能跳下去啊……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瞳更盼望着你回去。”瑞希说道。
听了这话,梓楠似乎更激动了,她往后退了两步。
“停——不要再后退了,梓楠,万事都有解决之道!你千万不要这样!”星的妈妈大喊道。
“你们懂个屁!你们知不知道——那人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房子,我的钱……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一切家当都被偷了……我还被人侮辱了……我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大家都低下头,谁都想劝梓楠回来,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姨……我觉得您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星慢慢的走上前,认真的说道。
“是嘛?你倒是说说……我忽略了什么?”
“就算您不喜欢瞳,也不爱他,但他绝不是一个失败品,相反,我们都因为您的儿子而觉得快乐。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瑞希,志杰,千雪,雯都走了出来,站在星的身边。
“你们……”
“也许您一直说着不想要他的话……但是……我们觉得……”
“够了。”
梓楠低下头。
“你们这些孩子……懂得什么……你告诉我星,如果,如果没有瞳,我会不会是这个样子,会吗?”
“这……”
“你明白的,你和他是好朋友,但你不能改变现实,对吧?我们都不能……我已经……这个样子了,求求你们,离开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想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悲惨的离开……让我……有最后一点尊严……”
“阿姨……您别……”
“妈妈。”
突然,一声“妈妈”,在人群中响起。
大家都惊愕的转过身。
瞳就站在这里,安静地站在这里。
“瞳……你总算来了……快劝劝你妈妈!”瑞希松了口气。
“谢谢瑞希……谢谢星,还有千雪,雯,谢谢大家。”瞳温柔的笑了起来。
“交给我吧。”
他默默地走上前去。他少了一只手臂,走路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偏向,但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无比的坚定。
“妈妈……我来了。”
瞳抬起头,看向了梓楠。
【海之韵·瞳的愿望·大结局】
“瞳……”
梓楠惊讶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瞳。
“是我啊。妈妈,您怎么了?怎么会这么疲惫……这么乱啊……您一直以来都是个爱干净的人啊……”
瞳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妈妈,跟我回家吧……有我陪着您……对不起,我知道,瞳是您的不幸……但是,瞳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无论如何,都想要陪在您的身边,能让您幸福啊……”
梓楠凌乱的发间,两颗无神的眼睛,落在瞳的脸上,他娇嫩的身躯上。
“刚才……我说的那些,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瞳点点头。
“那你还……”
“只要妈妈还在,我还能陪伴您,我就满足了……妈妈……您……可以试着,爱瞳多一点点吗?”
“你能不能不要继续装下去了……”
“啊……”
梓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眼泪从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你明明就恨我,你刚才都听见了……我一直都讨厌你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讨厌我呢……这样我的心里还能好受些……我……瞳……我也不想要你啊……但是有你在,我也不得不养着你啊……”
“嘘。”
瞳走了过去。
“啊……?”
……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在母子身上,也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有一抹火红。
几十个人站在这里,但这里,只有风吹动草地发出的声音。
大家都沉默着。
星咬着嘴唇,他想要控制眼泪流下来,但是……他早已泪流满面。
瞳的短发随风摇动着,他在这一刻,似乎像天使一般,圣洁,无暇。
梓楠像是沉沦的凡人,等待被拯救。
“妈妈……如果您怎么都没办法接受我……即使这样,瞳也不希望妈妈从这里跳下去啊。”
“呃……”
“妈妈,我还没跟您讲过,之前,瞳做了个梦……”
“那又……怎么了……?”
瞳走上前,把梓楠轻轻的扶起。
“我做梦梦到过这里。这里的环境非常好,最重要的是……在这里,瞳拥有两只手臂,而且,还有一对翅膀呢,可以飞的高高的,我想,有一天,我的翅膀强大了,一定可以带着爸爸妈妈,飞到幸福的地方去……”
“那怎么可能……”
“但是瞳一直都相信着啊。还有我的朋友们,星……瑞希,千雪,雯,志杰……”
瞳看向了星,大家都站在一起,认真的点头支持着瞳。
“瞳的愿望,今天,一定会实现。”
“瞳……”
“我一定,让妈妈觉得幸福,这样可以吗?如果妈妈觉得瞳是您的不幸……那么……永别啦……”
“等等……瞳?”
“瞳,不要做蠢事啊!”星睁大眼睛大喊道。
……
……
一群飞鸟,从远处飞来,从头顶飞过。它们叽叽喳喳的叫着,回过头来看着瞳,似乎在召唤他。
瞳闭上眼睛,他的双臂,还有羽翼丰满的翅膀,帅气的伸展开来。他望着天际最高的一片云彩,奔跑起来,纵身一跃,双臂展开,羽翼丰满的翅膀,随着风轻盈飘起,托住他的身体,直向苍穹……
“我可以啊……我可以的啊,我真的可以啊!”
在每一个人的眼里,他似乎和太阳一般高……
风儿变得呼啸,云层开始聚集,但这都阻挡不住他,他的翱翔。
尽管……他,是折翼的天使。
“不要!不要啊!!!!!!”
梓楠痛苦的嚎叫着,冲向悬崖,但,她被一拥而上的村民们死死的搂住。
“瞳——!”孩子们流着眼泪,跑到悬崖的边上。
成群结队的海鸥们直冲云霄,在海鸥的簇拥下,一个可爱的孩子,笑着飞起来,飞得很高很高。
“谢谢你们……今天,我的愿望,真正的完成了。”
“你太傻了啊!你怎么能这么离开我们!你这个混蛋!瞳!你不许走!不许离开我啊!不要啊……”星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哭喊着。
瑞希紧紧的抱住星。
在天际,最后一抹晚霞悄然消失。
海鸥们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瞳……也一样。
他……只是先去那片幸福的地方了吧。
这一次,梓楠,也许该满意了,她的孩子,决定给她幸福,和自由。
尽管她……
在这一刻,绝对,不觉得幸福。
瞳的一只小鞋子,还留在悬崖的边上。
千雪捡起那只鞋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瞳……你要幸福……一定啊……”
风吹起千雪的长裙和长发。站在高处,她看见远方,远隔千里的地方,似乎有一片乐土,在那里,一切烦恼都不会存在。
老人远远的站在草地边缘,推着老旧自行车,朝着村子的方向,不紧不慢的回去了。
【海之韵·瞳的愿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