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忍至不能忍
御箭节过后,九月初十,正是寒露,北乐汤城关军饷第二次被盗,接连两次军饷被悄无声息的自浩瀚军营中盗走,终于震惊朝野,朝廷遂遣奉察御使一行前往边关调查。
此诸奉察御使裘常欣,原乃督察院右副督御史,他是丞相傅显德早年承府门徒,此次御使一职自然也是由丞相力荐。
九月二十五,边关再发边关急件,告曰:奉察御使裘常欣,为肃清以内通敌之逆贼,于抵达第二日下令——屠营!
远在历京的步微遐直挺挺地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身后厚实的桧木椅砰然砸在地上。
“时至今日,太子仍是时候未到么!”那咬得清晰的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你现在去,也动不了裘常欣,于事无补……”声音一顿,被她眸中少见的冰灼之色一震,她的态度太过冷静,只是紧握得死紧的双拳泄露了太多太多。
赫兰景佑一抚额际,他怎会不知她内心此刻蚀心的焦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多少将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抵挡关外的贼匪抢掠,护卫身后的千家万户,灯火长息。固守边关两年昼夜不离,对她而言,那里何止是北乐的边陲要塞?日日夜夜站在那沙石城关之上的,是两年来她以性命相许的歃血兄弟。
如今听到那些誓死护关的将士,竟是死在自家庸臣之手,她怎么还忍得住?是忍至不能忍!
但,微遐,为将之人,这份良知终究是会害了你罢……
他的眉间尽是克制,拍案道:“你下去!”
那夜,夜露风起,太曜宫摇拽的宫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辗转几回,终于宫侍们也就不再试图掌灯了。
太子批奏折一向是批到深夜,今日却比平日还要晚了些时候。梁公公自然知道太子殿下心中有事,一路上速速开路回寝宫。
在路过宫廊时,宫廊很黑,但因月色稍霁,也依稀还看得清楚物事。因而,当太子停下了脚步,梁公公顺势望去,看到月下独酌的人时,便轻轻挥着宫灯要随侍们都下去了。
那人的侍卫宫帽就丢在桌上,和几坛子酒堆在一起。她趴在酒坛上,像是睡着了,背脊微微清浅的起伏。
他将手心贴上她的肩,一阵被夜露打湿的凉意。
被碰了一下,她似乎醒了,缓缓抬头,一双被夜色洗得湿润的眸子便撞进了他的眼里。
那双漆黑的眼力……竟是毫无醉意。眸深清澈,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只是看。
他知道,她其实是越喝越清醒的人。
当她看起来越醉,其实就是越清醒。
但是,当她看起来越清醒时,那说明,她醉了……
她其实不要军衔不要其他,长久以来,她只是想一身杀戮的自疆场上回来时,那些一直以来并肩而行的人,能够完好无恙,能平安归来……
拥住怀中即使穿上战袍也仍显纤细的身子,他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给?还是不给?
在她耳边,他这样轻轻道:“微遐,你若去……便一定要记着给我回来。”
在稍稍迟钝后,竟有一双手缓缓的,反手搂住了他。
他知道,她也许还未见清醒,但此刻,这位北乐未来最是尊贵的人,竟为了这样一个轻轻的拥抱而浑身颤栗得不能自已。
第二日,甫一接旨,那上一瞬还在原地的人影,已如起势翱鹰落雷鸣电直奔向宫门,“赤兔!伍动!准备快马,速回汤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