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沉中毒了?”众人奇道。
“嗯,虽然不知道是二人谁先动手,但两人打架一事是真。”
“他们打架了?我爹?”刘如意听的一头露水。
李丞从袖中拿出一叠纸:“等会再说这个,我问问你们。”
这位府尹大人除了爱玩珠串,平日里也攀爱京中文人风气,总喜欢收藏些纸张,各牌子做的手法不一,写起来顺手程度也不一样,尤其是花样不同,洒金的富贵,印花的风流,买多了,又写不过来,徒增浪费。
府尹夫人便下死命令都让他把存纸用光,他只好近来随时随地都备着纸笔,听见点啥都记笔记。
这叠是记的刘村旧事。
“当初先帝在时……啊,是景元三十五年,老刘家忽然多了两口人,说是远方亲戚,住了月余就走了,可十五年过去,再也没见过亲戚回来。”
李丞饮了口新沏好的茶,不由得撇了眼刘如意:“你家可有亲戚?”
“亲戚?”刘如意想到唐沉,“许是唐沉父子逃至我家,父亲收留,不好与人讲他们身份,便说是亲戚……我也是他提亲后才知晓。”
“哼。既是恩人,十五年间何不往来?”李丞追问。
“这……我便不知了。”刘如意答道。
“他是唐门少主,江湖人不是最讲恩仇?何为了报恩,十五年不联系,一联系就说要娶你?”李丞噔地一声搁茶盏在小案上,颇为气愤道。
“你们兄妹俩一个赛一个傻!你当初年幼,尚不知贫富,和小朋友们玩得好也就罢了,即便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如今也应该知道唐门犹如世家大族,在杭州是黑白通吃。他对你的那些好,叫你犹豫到现在都没想清楚?嫁人?唐家与你父亲本就有恩怨!”
“刘远明也是蠢!见了金钱命都不要,反而撺掇你去嫁唐家,真是没救。”
“你父亲就是唐门中人!”李丞干脆坦白讲道。
“那长盒,连带着里头的剑,都是一等一的制造,它就是你父亲的佩剑。你父亲身手不凡,瞒的你兄妹好苦。
“何况,老一点的村里人都知道,你们出生前,你父亲力气极大,走路也快,砍柴十分利索,看着身子骨瘦瘦的,可身手矫健,纵深一跃可跳上房顶,寻难的都讨不了半分好处,这不是武功是什么?”
“而你父亲与你母亲一年也见不到几回……这是村里人说的啊。
“我猜他们的婚事不被家里允许,一年只有几次能从唐门离开来汴京。”
李丞还不忘八卦。
刘如意听愣了:“我父亲是唐门人?我与我母亲知之甚少,她生下我就去世了。”
“要么说你们蠢。”李丞又一次叹道,“十五年前,唐家父子走后,你父亲容貌皆变,声儿都不对了,唐门门主来你们家逃命,许是认出来了吧?老刘可能,担心再被认出来,应该是用了些毒药,伤了嗓子。为了隐姓埋名,不容易啊。”
“谁想到,唐家还是找了过来,杀你父亲,清理门户。”
李丞不忘补充道:“也许是你父亲要杀唐沉,反被唐沉杀害,原因也不清楚了,如今二人一死一伤,也问不出太多的信息。”
“二者皆为唐门毒药,此事是江湖中恩怨决斗,跑不离此。”李丞道,“反正他肯定不让你嫁你堂兄啊,这不是乱伦。”
“何事可知我父亲为唐家人?”刘如意实在不解。
“一,长盒上头的纹印是唐家印不假,而且在刘家院里头藏了十五年,树根形成的坑可作证——刀是你父亲的。
“二,太医为唐沉诊治时,见他身上有并排的三个针眼,至今月余未愈。毒,是抹在针上的。
“三,你父亲死时手臂上绑着一个黑匣机括,本来早该被发现的,谁知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人贪财,觉得这东西不简单好卖钱,私藏了,近日才坦白。”
“很简单了吧,你父亲用黑匣银针伤了唐沉,唐沉病危至今,唐沉又用岁月枯毒死你父亲,命丧当场,俩人这是干仗呢。”李丞总结道。
“这十五年,你兄妹,何止是对你母亲,对你父亲都毫不了解,白让他在土里沉睡了。”
姜游见刘如意目中又含悲色,伤痛欲绝,不忍心再让李府尹戳她心窝子。
他走到刘如意身前,轻抚她后背。
父死已已,何必呢。
“此事是江湖恩怨?”姜游抓住了重点。
“是。”李丞说道,“还有,唐沉杀宋凌的刀,是老刘的。刘远明说,是一个黑衣人给的他,我把唐沉身边的黑衣随侍叫了过去对峙,虽然那随侍不承认,可刘远明认准了是他。
“如若此事已确凿无疑,唐沉哪来的此刀?还不是杀了老刘拿的。”
“他还帮我找凶手,真是假惺惺!”刘如意咬着后槽牙恨道,不免又泪珠如洒,捂着嘴呜咽不已,多日的委屈有了突破口,眼泪再也忍耐不住,“是我害了爹,如果我早些拒绝婚事,就不会有这般事了。”
“好了,已然知道了答案,你去东厢房歇息一下,喝点水。”姜游有些发急,唤刘饮和梁奇来带如意下去,此事已有眉目,不再是他们可以管的了。
一时堂中只剩李丞与姜游二人。
李丞端着茶杯有些尴尬,主人公哭着走了,留着她男人陪自己聊什么?
“大人亲自来绛园,是为了解如意心结吗?”姜游问道。
“是吧。”李丞琢磨了一会,“老刘的案子其实也简单,只不过一开始都被刘远明夺走了视线,迷惑了方向,证实刘远明不可能杀父后,自然只剩下唐沉了,两种毒一明白,恩怨本身是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姜游了然,老刘之死不过是水滴入池塘,起不了多少涟漪,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宋凌的案子才引人注目。
这一个月,有仇富之人把刘远明奉为神坛,道他是劫富济贫,为百姓发声,为平民行大义。
声儿虽不大,但总归是影响不好。要是陛下知道了,这些官脑袋都保不住,恨不得刘远明早些死。
刘远明活不了多久了。
“唐沉可还有多久痊愈?”
“他快死了,没两日。”李丞轻笑了下,“老刘的毒是慢毒,却也是无药可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病死。不然如何可知是唐门之毒?因其厉害,诡异,没救。”
“这么快就要死了?”姜游实在没想到。
又问:“老刘之案,何时收?”
李丞盯着姜游的眼睛,手里的佛串不由得转起来。这姜店主可真不拿他当大人,认准他脾气好,不计较有的没的,在他面前,可以令手下随意退下进来,仿佛姜游才是官,他李丞真是个客人了。
还坑了他一两银子!那坛咸菜值几个钱!
良久,他说道:
“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了,江湖恩怨,朝堂向来懒得插手。唐沉又快死了,大家生怕唐门主找上来呢。”
窗外北风忽起。
复道:“就此作罢,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了。”
茶已饮尽,李丞一抖长袍,准备往外走。
临行前,姜游敛目躬身,拱手再谢,却不是那堆客套话:
“草民知大人不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朝堂不好插手。
“大人本不用告诉如意,让她苦思终生也未不可。或是因一念不忍,随便派个下人来就行,但大人还是亲自来了,全因放心不下。”
“已然成仁,大人当得起好官二字。”姜游认真道。
“看来你懂江湖规矩?”李丞探身问他。
姜游噎住,大意了。
李丞哈哈一笑,拍姜游肩膀:“便承你吉言,希望我活到八十,还能是好官。”
李丞打开门,扭扭腰,唤两个随侍过来,顶着大风徒步往北城去。
独姜游还在想着他最后的话:
“本官瞧你长袍折扇,谈吐不俗,希望你今年恩科,也能与我同朝为官。”
不由得感叹:
“这李大人,太不好糊弄了!”
……
“如意,你还好吗。”姜游扭捏的站在如意门前,不知道要不要去安慰。
日子越长,他就不太能准确的了解如意的内心,说到底家破人亡的事谁能够真正忘怀,他只能尽力,尽力去做到一种宽松的平衡。
至少如意还有他。
“以后,我就真的是杀人犯的妹妹了。”
如意趴在床上,闷闷道。
“我谁也不了解,不知道爹的过去,不知道娘的样貌,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杀人,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任姜游在李丞面前巧舌如簧,在如意这也跟个傻蛋似的,话都说不利索。
“我就是个傻蛋。我真没用。”刘如意哽咽道。
“你以前不喜欢我,以后,估计再也看不上我了。”
姜游不明白怎么就说起他了,急急回她
“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我总要嫁人的。”刘如意突然大声道。
“等哥哥死了,我就去找人嫁了。”
“你要嫁给谁!”姜游冲进房内,看如意趴在床榻上,鞋也不脱,顿时想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场面,赶紧背过身去。
“我……”折扇晃地飞起,“你不能随便嫁人,这样我对不起老刘,对不起你哥哥。”
“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你!”刘如意受不了姜游磨磨唧唧,捶床痛问。
“因为我是杀手啊!”姜游闭目,扬声回她。
“我没有自由。”
姜游深呼一口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笑,说出来后,好像这个话题,其实没那么恐怖,一旦开了口,便没那么难了。
“我与他们五人,命归燕子楼,再无自由。他们或许可以娶妻生子,我不同,我是分舵的头儿,我需听上令,包括婚姻。”
“那你为何要养我。”刘如意抬起头来,问道。
“喜欢太贵重了,我只能给得起金钱。”
“别忘了,你还是我的客人,我还需为你杀了唐沉。”姜游侧首,提醒她,“你要看我执行任务吗?”
“你要陪我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