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历四百二十二年，七夕清晨，皇城天枢，皇宫某处别院。
上官言看见御医从别院屋内出来，“怎么样，大夫。”章将军也在一旁。
“其实伤势比想象中更轻，除了利剑留下的贯穿伤，公子体内的术法残留已经完全消失了。”
“多谢大夫。”上官言由衷感谢。
“其实我没也没做什么，检查伤口时，公子体内术法创伤已被自身剑意修复大半，我就是收个尾。”
“可是杨黎早就弃剑，一身剑意早已散去了啊？”上官言疑惑道。
“公子体内确实有散去剑意的气象，但用于抵消创伤的剑意应当是不久前形成，准确说是三月之内。剑意微弱时有时无，常人无法发现。”
上官言一时半会也理不出个所以然，便问道，“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
“可以的，只是记得声音不要过大，公子现在还处于昏迷，意识还被困意精神世界内，让他自己适应慢慢醒来最好，若是外界声音刺激影响到精神世界，醒来后可能会留下后患。”
“知道了。”上官言小心地推开房门，坐在床边。
此时的杨黎衣裳换成了金色锦袍，头发散开，脸色苍白。上官言看着眼前虚弱的杨黎，极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趴在船舷看花会，若自己站在杨黎身边，别说八境剑修，就算是十境，甚至是那闻所未闻的十一境，也不会让你先倒下。
“贵妃娘娘。”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不用行礼，小声点。”衣着华贵却未佩戴任何首饰的年轻女子，轻推屋门，迈了进来。
上官言刚想要站起身行礼，那女子抬起右手向下摆了摆，示意不用起来。女子走到床边坐在上官言对面看着少年，看着少年模样甚至心疼，又看向上官言，拉着上官言退出来房门。
“姑娘，你一宿没睡了，先去隔壁休息会吧，这里我先照顾着，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他娘亲是我的义姐，放心好了。”年轻贵妃看着眼前焦虑的女子安慰道。
上官言闻言也不坚持，“多谢贵妃娘娘了。”
别院围墙处传来声音。
“姑娘，这位小姑娘可是你的朋友？”章将军从别院外领了一个小女孩进来，正是李柚儿，此时李柚儿头发有些散乱，嘴唇有些脱皮，紧紧抱着秋霞剑。上官言一把抱过李柚儿。
“对不起。”
“言姐姐没事的就是走了一夜路，头发有些乱了。杨黎哥哥没事吧。”李柚儿顺了顺头发。
“没事的，已经无碍了，你先领着你姐姐一起去隔壁休息一会吧，走一夜路，你也来累了。”年轻贵妃向小姑娘说道。
李柚儿扶着上官言走进隔壁屋内，宫女给她们准备了洗漱的热水，李柚儿先将上官言安放在床上，然后为她擦了擦脸，然后自己洗了洗脸爬进床的里侧睡了过去。
杨黎门外，年轻贵妃收起刚才的慈眉善目，历声道，“行凶者有什么线索？”
“据前去天驱京河问话的士兵汇报，当时行凶者似乎是在这位姑娘未注意到的情况下瞬间行凶离开的。原以为行凶者是与姑娘缠斗中行凶，境界颇高，现在看来这位行凶者应该与姑娘差不多境界。”
“偷偷摸摸在七境剑修身边冒险行凶，究竟为了什么？”女子眉头紧皱思索着。
“应该并非想要杀人，帮小家伙缓伤势的时候发现他右手食指被人强行拉扯断了，看肤色小家伙有佩戴戒指的习惯。”
“应该锦姐姐送的收纳法器。”
“那凶手很大可能是为了法器内的东西。”
“黎儿以前最宝贝就是他的那把宝剑，可是半年前就断了，黎儿还会有什么让人觊觎的东西呢？”贵妃越说越生气，脸色略显狰狞。
章将军抬头瞥见了女子神情，“贵妃娘娘息怒，于都城境内伤百里氏族人这件事不是小事，我会自己追查的。”
“那这件事要不要通知锦姐姐？”年轻贵妃神色终于恢复平常。
“我看还是先等等，我已经通知所有守城将士对昨天都事守口如瓶了。”
“可是锦姐姐迟早要知道的呀，要是知道我没告诉她。”贵妃越说越担忧。
“到时只管推给我，让锦丫头来找我算账。”章将军顺口一说。
“好的。”
章将军愕然。
“我去给黎儿准备些米粥糕点，黎儿应该也快醒了。”
房屋内，杨黎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表情，眉头紧皱，冷汗直冒。
内心世界内，杨黎看着趴着船舷的上官言和李柚儿，觉得场景有些熟悉，好似自己经历过一样，忽然似乎是提前感应一般，杨黎赶紧转身并向身侧掠去一大步，看着那人一袭黑衣手持一把奇怪的剑，比匕首长比正常剑要短许多，带着修罗饿鬼面具，面具后是散落的白发，与月光交织，但观其身形、吐息，此人是个少年无误，与自己应该差不了多少年岁。
杨黎看着周围静止的景色和人，便明白了，这些应该自己经历过，那么上次经历时自己很可能就被刚才那一剑刺伤，现在的自己应该在一个玄妙的状态。杨黎看向黑衣人，从修罗面具上看不出对面任何表情变化。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没有任何回应，杨黎也不再多问，思考着要如何离开这里，是杀了对面，还是直接逃离就行。忽然那人突袭而至，直接用那奇怪的剑自上而下砍向杨黎，杨黎下意识以为手中有剑准备格挡，却发现自己只是抬起了右手迎向对面的兵器，立马收手继续往后退去。忽然，船下水面涌起一道细小柱袭向那黑衣人，黑衣人右手反手握剑横剑挥砍，水柱如冰块一般碎散开，不断有水柱自船底袭向黑衣人，虽然伤不了黑衣人半分，但是杨黎心中欣喜。
原来如此，难怪感到这周身剑意并非自己修行十载所得。
“黄河之水天上来。”
这些剑意全都来自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诗篇。
水柱停下，黑衣人瞬间砍向杨黎，杨黎跳起掠过黑衣人头顶置其身后，并迅速与黑衣人拉开十余步距离。双手皆放于身体左侧，左脚后置半步，微蹲，左手成执剑状，右手虚握“左手剑鞘中的剑柄”。俨然一股拔刀姿势，黑衣人刚转身，杨黎便又置其身后，双手悬放在身体两边，显眼已经“拔刀”。
“十步杀一人。”心中闪过诗篇，雷霆而过的渡船甲板，木屑横飞，甲板上刻下另外半句。
“千里不留行。”
杨黎转身感概，除了最开始靠提前预知躲开的那一刀，后面黑衣人的动作像提前木偶一个劲挥砍，迟缓羸弱，完全不像一个人，也不知道本尊究竟是什么人，杨黎周围人物渐渐消失，最后黑衣人和杨黎也消失了。
杨黎绝不会想到多年后自己与白发少年再次生死相搏，结局却与梦境相反，公平比试，一招落败。杨黎一生在剑道上走走停停，真正与人比剑切磋只输过两场，一场是少年时败于无名孤儿赵徇，一场便是多年后败于这位白发黑衣的少年。两场比试皆是致命打击，一场剑心崩坏，一场落得千夫所指。剑仙之战，一剑既败，青衫剑仙落得声名尽丧，白发剑仙威名直逼昔年天下剑仙之首。
砰！
别院房屋内，杨黎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身着锦袍，扯了扯锦袍发现自己自右肩至胸膛缠满了绷带。
“黎儿醒了啊。”着华衣的年轻女子将端着的米粥放下，高兴走到杨黎床边，扶杨黎站了起来。
“你是？”眼前人有些熟悉，却记不起是谁了。
“黎儿这就没良心了，你小时候我经常抱你呢，我还陪你练过剑呢，为了给你偷懒，我还被锦姐姐骂了好几次呢。”女子有点生气。
杨黎恍然，心想自己以前为了练剑是忘了多少事，“清姨，抱歉，刚刚醒过来，脑袋不灵光。”
“这还差不多，过来先吃点米粥吧。”姚贵妃扶着杨黎坐了下来，将米粥和糕点端放在杨黎面前，杨黎也确实有些饿，便狼吞虎咽起来，“清姨，别介意啊，我是真的有点饿。”
“没事，不会笑话你。”姚贵妃看着没个吃像的杨黎，却很是高兴，“你朋友在隔壁休息，要不我叫她们过来，她们也应该没吃呢，我让膳房再送点过来。”
杨黎刚想说让她们多休息会吧，便看见一个小丫头扶着门揉着睡眼向房内探了半个脑袋，然后又揉了揉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杨黎，然后立马缩回脑袋，杨黎听见隔壁小丫头的声音。
“言姐姐，言姐姐，杨黎哥哥醒了。”
一会两人便从隔壁赶了过来，上官言看向杨黎，轻声道，“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啦，谁知道会有人为了几本书杀人呢。”
“书？”姚贵妃疑问道。
“我想应该就是书吧，那人刺伤我后并未直接杀了我，而是选择第一时间夺走我的戒指，戒指虽是娘亲送我的但说到底也只是收纳用的普通法器而已，里面除了我的一些衣物钱两外，就只剩下读书人送我的书了。想来夺书最有可能吧。”杨黎一边回答者，一边想着梦中出剑的情形，同样回想读书人的诗篇，此时的自己却分明没有半点剑意。
姚贵妃左手拖着下巴，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心中思索，凶手夺书目的明确，想来也是知道书来自那位前辈，可是杨黎与那位前辈相识只有七日，皆在山海客栈，那人手可以伸进山海客栈，看来必须好好查查，回过神来对杨黎轻声说道，“这些天你和你朋友就留在皇宫内修养就行了，其它事交给清姨处理。”
“好的。”杨黎看向对面的上官言和李柚儿，上官言自进屋就低着头，李柚儿也低着头坐在上官言身边，要是平日，怕是这小姑娘早就疯狂的吃着桌上的糕点了。
“关言，我昏迷了多久？”
“半天吧。”上官言抬起头。
杨黎听闻苦笑了起来，“抱歉了啊，这怕是你这辈子过的最糟糕的七夕了吧。”杨黎并未因自己受伤而有丝毫抱怨。
“不会，你能醒来便是最好的。”上官言一字一句说道，表情十分严肃。
这样认真的上官言杨黎未曾见过，一时不知所措。姚贵妃看了看杨黎，又看向另一边的上官言，细细打量着，抛开修为，女子一袭绿色衣裳，发簪的颜色与衣服很是相配，脸蛋儿也不错，于女子中不算倾国倾城，倒是如男子般剑眉远目，多了些飒爽英姿。姚贵妃越看越满意，不经意间评价道，“黎儿好眼光。”
杨黎和李柚儿听着莫名，看向托腮女子。“你说什么？清姨。”
“没什么没什么。介绍介绍呀，黎儿。”
“额，这位是关…”杨黎刚准备介绍。
“我叫上官言，东郡丽阳上官家主幼女，身边这位叫李柚儿，是我路上结识的义妹。”上官言没有任何隐瞒，杨黎也没再说话。
“原来如此，丽阳上官，大家之女，不知道姑娘可有婚配？”姚贵妃漫不经心地问道，自认为十分自然。杨黎差点把刚吃的粥吐了出来，急忙喝着茶水，偷偷看向上官言。
“有。”上官言平静地说道。
姚贵妃脸上笑容顿失，看向杨黎，似乎在问什么情况啊。杨黎避开目光挠了挠头。
…
“出去走走？”杨黎轻声向对面女子问道。
“好。”上官言点头。
“清姨，我们在外面走走没事吧。”
“别去主道，周围别院花园随意逛。”
杨黎起身，领着上官言和李柚儿在别院周围晃悠。姚清则回自己的梨花苑。
梨花苑姚贵妃房间。
“小桃，那…那…那封信，是什么时候放在梳妆台的。”堂堂贵妃躲在自家丫鬟身后微微颤抖。
信上写着：
“姚清启
百里锦”。
“娘娘您去公子那半天了，这封信就是今天上午送到的。”
“不可能，锦姐姐一个月才给我写一次信，上次写信明明才过去几天。”姚清将手慢慢伸向书信。
“想来杨夫人有什么要紧事告诉娘娘吧。”
啪！信从姚清手中掉在地上。突然姚清灵光一闪，黎儿出事是昨天，锦姐姐再神通也不可能现在就知道，书信再快也是出事之前寄来的，怎么一想，姚清长舒一口气。
“你念给我听吧。”
宫女拾起信件，打开。
“小清：
我收到苏云的书信说是黎儿没有从紫阳府直接北上去中土，而是和两个姑娘一起去了南都看花会，你帮我看看那两姑娘什么情况，这才出门几个月就带两姑娘看花会？想来书信寄到时他们也差不多到南都了，你去帮我看看他，好好照看，别出什么岔子，姑娘太多容易心乱。五日内给我回信。
锦”
书信内容比平日姚清收到的要短得多，却让姚清头痛，“五日内回信，五日内回信，这状况我怎么回。”
“实话实说？”宫女问道。
“我找死啊。”
“加以修饰？”
“我找死啊。”
屋内两人，一个疯狂在梳妆台前来回走动，一个一脸无奈。
杨黎住处相邻的一座花园。
拱桥之上，一男一女分别在一个小姑娘两边，女子牵着小姑娘的手，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三人并排走着。
“这里景色不错。”杨黎开口。
“嗯。”上官言应道。
李柚儿左看右看，有些担忧。
杨黎停下脚步，上官言也拉着李柚儿停了下来，“哎，这一点都不像我们的关大剑仙了，我都要以为你是秦公子的妹妹了。”
“我不是什么剑仙，我止步七境五年，从未进入过剑仙境。”上官言沉声道，李柚儿第一次听到上官言说自己不是剑仙。术修达至八重境或者武夫无上境方会被世人称为剑仙。
杨黎听闻有些黯然，“受伤一事，其实与你没什么关系，终究是怀璧其罪，就算不在此处，换作它处，一样可能受伤。反而在渡船上，因为你的存在，才让凶手有所忌惮，碍于时间匆匆离去。救了我一命。”杨黎指着自己的右肩，面露微笑，“不然那凶手毫无忌惮，不歹把我捅成窟窿。”
“真的这么想？”上官言小声问道。
“我这零境剑客怎么敢欺瞒女剑仙大人。”
“都说了我还不是剑仙呢。”上官言终于露出了笑容，李柚儿也终于长舒一口气。“下次我绝不会让你受伤。”
“我可不想有下次。”杨黎板着脸。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官言急忙解释。
三人终于恢复点以往的样子，有说有笑地回到了杨黎的房间。
“能不能让娘娘给我们准备点好吃的？”上官言问道，旁边的李柚儿期待着。
“应该可以吧。”杨黎转过身走向门口的宫女，挠了挠头，“嗯，额，…姑娘…”
“公子叫我楚儿就行了，娘娘说过想吃什么都可以的，不知道公子想吃点什么。”
“桂花糕。”
“红烧鲫鱼。”
…
李柚儿和上官言一唱一和。
“回锅肉。”
“卤鸭掌。”
“包子。”
杨黎错愕，李柚儿看向上官言，“啥？”
“不行吗？”上官言趴在坐上。
“没出息。”李柚儿叉腰昂首。
“可以吗？”上官言看向杨黎。
“可以。”杨黎笑道。
不一会儿，点的菜肴就全部端了上来。李柚儿首当其冲，上官言紧更其后，杨黎则缓缓端起碗筷。
“这比紫阳府做的好吃哎。”李柚儿笑开了花，右手还要兜着下巴，怕嘴里塞得慢慢的东西露出来。
“这是宫宴，自然比较特殊。”
“杨黎厉害着咧，在皇宫里都可以随便吃喝，关言你看看你，扣扣搜搜的，要是我早遇见杨黎就好咧，我就不跟你了。”
“把东西吃完再说话。”上官言笑斥道，“你要跟着人家杨黎，人家还不要你呢。”
“杨黎，我给你当义妹要不要呗，我把关言给退了。”李柚儿不相信上官言，一路上杨黎对自己还是很好的，比上官言好。
“不要。”被上官言瞪着的杨黎只会这么回答。
李柚儿被气得向食物疯狂发泄。
…
三人吃完聊了会，上官言便带着李柚儿回隔壁屋了。
皓月升至上空。
咚咚咚！
“杨黎，你睡了吗？”
杨黎打开门，“怎么了柚儿？”
“言姐姐拿着秋霞出去了。”
“别担心，过会就会回来的。”杨黎摸了摸柚儿的头。
天枢城门宫墙之下。
绿衣女子执剑等候，一会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走来，“你找我？”
女子抱拳示礼，恭敬道，“丽阳上官言，欲拜章前辈为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