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娘亲尽快赶回来。”她柔声答应玉麟,这三年他们相处的日子真的太少,等事情结束她带着玉麟离开,再也不回来。
帮玉麟洗澡换衣服,再哄他睡觉,做完这些她坐在一边盯着儿子熟睡的脸。
眼神恍惚,儿子的脸与记忆里他的容貌渐渐重叠在一起。
很久之前,她坐在小榻上仰头观望身边的他,他无论做什么哪怕坐在那里不动都美的令人惊叹。
他偶然回头凝她一眼,那深眸蕴着令她一次次沉沦的温柔,连映瞳耳后烧的发热,心跳不受控制加速仿佛脱缰的马,她只能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满不在乎。
他削好梨要与她分,她娇嗔不肯要。
舅父,到底懂不懂啊,不分梨子吃,我不想和你分离。
她喜欢他的,喜欢的不得了,喜欢到不愿意分离,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第一次她的心完全被一个男人占满,快乐的觉得什么都美好甜蜜。
这个男人深入她的骨血,摄了她的魂魄。
傻傻的单纯的陷入深爱还不自知的连映瞳。
若那时她知道将来,这个男人如此亏欠她,还会不会继续无可救药爱上?
她想,还是会的吧。
陷入爱恋中的人只看到对方的优点,哪怕明知深渊在前,还是义无返顾,宁可万劫不复,也爱的执迷不悔。
她拍拍脸保持清醒,起身将烛火拨弄亮点,单薄纤细的剪影印在窗边。
还是依旧惧怕黑暗,幸而那一场大火劫后余生,她并没有被吓出怕火的毛病。
响起敲门声,连映瞳开了门。
易江南站在门外,“玉麟睡了?”
“他玩的开心才肯乖乖睡觉。”连映瞳侧身请他进来,“我带了雪山茶,你有空喝一杯试试我煮茶的手艺如何。”
“你学了不少东西。”他展眉轻笑,姿态潇洒走进来。
“消遣而已。”她淡淡一笑,随即转身准备茶具热水。
易江南敛眉,不羁神情化为一片柔情凝视她走动身影,岁月真的改变了她,那般温顺良善的女子本该被人疼惜,过的比现在更好千百倍。
热水雾气袅袅,她素手纤巧端起茶汤递给他,腮边梨涡浅显,清澈明媚的眸子亦如初见,她的改变在心,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千疮百孔,就那么每时每刻抽痛流血,触摸不到,只有等岁月慢慢抚平。
“我们瞳瞳人美,泡的茶汤也香味四溢。”易江南疼在心尖,喉头一阵发苦,笑容不减称赞道。
“你还没有喝。”她轻笑。
“甜在心头。”
易江南嘴巴占尽便宜,人却少有的守礼规矩,若没有他,连映瞳估计自己早就葬身火海,那把她亲手点燃的火。
万念俱灰的滋味,一生尝一次足可。
她终身囚禁关雎宫,黑暗寒冷固然恐惧,抵不过他一再的误解与冷漠,再也见不到女儿,她丧失全部希望,一死纵然得不到解脱,她身体与精神双重打击,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希冀轰然坍塌。
少一分痛苦都好,她承受不了一丝一毫,瞬间她只想到死!
“过去的莫要再想,痛的永远都是自己。”易江南轻易从她眼神中读出了往昔留在她心底深处的痛楚。
“我已经走出来了,说起来得谢你。”
易江南放在茶盏,指腹摩挲杯口,看着茶汤表面微微漾开,那场火同样惊吓他到如今。
“我不希望你再回南溟皇宫。”易江南说的简单直接不绕弯,“我初次见你起,就想过要带你离开,那里只有痛苦。”
“易大哥,我能活着全依仗你相救,这三年你即使不常在我身边,还是对我和玉麟照顾有加。还有玄之,你们都想我过的快乐幸福。的确,南溟皇宫留给我很多痛苦,但是我娘亲在那里,爹娘没有办法选择,我爹爹死了,她孤苦一人,从前再有怨,如今我也不再恨她。”冰凉手掌贴在透出温暖的茶盏杯身,她稳稳情绪,眼眶却浮现水雾。
池行云说娘亲经常念及她,每每总会哭到脱力,说临终前只想再见她一面。娘亲对她的恨,源自她对慕容尉迟不断递增的爱。
对于子女的呵护,做娘亲的往往比常人更为敏锐,行为也变的极端。娘亲从来都不是心狠的人,在她还不知道身世前,皇姑姑慕容兰心对她极为宠爱的。
潜意识中,连映瞳已经将慕容兰心当做娘亲看待。
“我明白,我只担心你——”易江南没有说完轻叹一声。
“娘亲住在偏殿,叔公替我安排好时辰,不会遇见慕容尉迟。”她顿了顿,泪光闪动,嗓音突然变的低沉无力,“我听说他对孩子很好,经常带着孩子来看我娘亲,我不会再见慕容尉迟,同时也见不到孩子,我从来没有照顾过孩子一刻,我甚至丢下她想一死了之,为了活命我离开三年,我这样的娘亲也没资格再见她。”手一颤,茶盏跌落,滚烫茶汤灼烫她手腕雪肤。
易江南赶紧握住她受伤手腕,她笑笑从他手掌中抽回,“我没有那么柔弱,小伤而已只是疼几天,过后就好。”
“这些不是你造成的,你比谁都有资格见她!总有一天她会知道慕容尉迟是如何亏欠她的娘亲!”
一系列响动惊醒熟睡的玉麟,他从床上翻下来光着脚奔到连映瞳身边,见她手腕烫红一片,再看见易江南生气的模样,他惊的瞪大眼睛突然冲到易江南身边小手臂用力推搡着。
“易叔叔欺负我娘亲,我讨厌你,我不要和你玩!”
易江南低头望着那张酷似慕容尉迟的容颜,没有玉麟的出生,瞳瞳根本没有求生意识,可这个孩子的存在,令她永生也忘记不了带给她无边痛苦的男人。
“玉麟,易叔叔没有欺负娘亲,娘亲笨手笨脚烫伤了自己,你帮娘亲将药膏拿来好不好?”连映瞳拉住气愤异常的玉麟。
他半信半疑放开易江南,取了药膏他小手沾着一点帮她上药,一边低头不断对着她伤口吹气,“玉麟帮娘亲呼呼就不疼了。”
“你最乖了,玉麟帮娘亲呼呼真的不疼了。”连映瞳宠溺的亲亲他面颊。
他一听紧张神情陡然放松,对娘亲的夸奖无暇容颜浮现红晕,赖在她怀里嘴巴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娘亲,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连映瞳心口一疼,抚着玉麟的发,怔怔得给不出回答。只听得怀中传来孩子困倦的声音,细细小小带着渴望,熟睡前唤着那两个生生逼出她眼泪的称呼。
爹爹?
玉麟口中念着的人根本不知道有玉麟存在,起初她也未曾发觉,头几个月她没有任何怀女儿时那样的强烈反应,这个孩子安静,生命力十分顽强。
她那时心情很糟糕,得知再有了孩子情绪也不稳定,她辛苦生了女儿,只因为异样眼瞳被他猜忌怀疑,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甚至他封锁宫门说不再见她,硬生生将她与女儿隔断。
她太矛盾,她恨慕容尉迟的绝情,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留下孩子。
然而在怀孕过程中,天性使然她对腹中小生命产生了感情。玉麟出生,她盯着那张酷似他的容颜,有点欲哭无泪,真不知是不是她的命运就该如此悲叹。
若生在南溟皇宫,两个孩子注定遭到截然不同对待。
她学着带孩子,看着玉麟从小粉团似的那么丁点,一天一天长大,他牙牙学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娘亲。
连映瞳当即泪如雨下,冰冷破碎的心再度有了暖意。
他夺走她的女儿,身为娘亲她甚至没能抱过孩子一下,亲耳听着她的女儿称呼别的女人母妃,慕容尉迟那样残忍的人,她不会让他知道玉麟的存在。
再一想到分别三年的女儿,眼眶酸涩难忍终止不住落泪。
易江南站在她身边,将她神情收在眼底,心仿佛被重击,闷疼不已。
看着她从一心求死逐渐恢复信念,看着她怀孕到生子,骨子里固执坚强的令人心疼。
她伤得太痛,将自己关闭在感情门外,始终不肯再接受任何人。
易江南无声无息离开,安慰关怀对此时的瞳瞳来说起不来一丝作用,她说走出伤痛,其实她还是走不出慕容尉迟曾经带给她的回忆,美好的、甜蜜的、痛苦的……
这个男人对她影响实在过于强大,那么霸道占据整个她。
他走到院外想吹吹风,不期而遇本不该再此时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巧了。”易江南轻笑道。
“不巧,我专门等你。”淡漠孤傲的声音亦如其人本身。
他怔了下,随即笑容加深,“难得,我们一向合不来。”
慕容碧霄,放弃闽越王爷身份,不惜诈死如影随行跟在瞳瞳身边的男人。
慕容氏的男子还真的爱的与众不同,像慕容碧霄如斯痴心不悔,抛弃所有只为守着一个人,不求回报的男子,虽然两人个性不合,还是值得他易江南敬佩。
“她还是决定回去。”
“我知道。”慕容碧霄淡淡回答,丝毫不惊讶。他了解瞳瞳,对亲情渴望,哪怕皇姐曾经那么对她。
“你知道了还来等我做什么。”易江南有时还真心讨厌慕容碧霄冷漠个性,“你若不想瞳瞳去,赶紧和她说。”
慕容碧霄斜睨他一眼,“我不会阻止瞳瞳想做什么,我等你是想对你道谢。”
易江南倒吸口气,瞪大眼睛,半是打趣笑道,“哎呦喂,稀奇了,你也会说谢谢?”慕容碧霄甚是冷傲,他还真没想到这人会主动来对说谢谢。
“瞳瞳对我而言太重要,你将她从火海救出,当年我来不及谢你一声,如今再见这声谢谢无论如何要对你说,虽然我真的挺讨厌你。”
果然还是一句话气死人的慕容碧霄的作风,易江南冷嗤道,“彼此彼此,我也非常讨厌你!”
“那好,说完该说的,我走了。”慕容碧霄点点头转身要走,冷不丁身后传来易江南追问的声音。
“喂,你真不劝瞳瞳?”
“我说过,我不会阻止……”
易江南跃身站在他面前拦下慕容碧霄去路,一贯嬉笑的他收敛笑意目光沉沉,低声开口道,“不是让你阻止。”
“你的意思?”
“慕容碧霄,你重病未愈诈死时隔半年来见瞳瞳,你知道那半年里瞳瞳怎么熬过来的吗?”易江南牙关颤的咯咯作响。
慕容碧霄神情变为凝重,那半年陪在瞳瞳身边的人是易江南,他寻到瞳瞳,她已经怀孕,他还真的没有过多追问过那时期关于瞳瞳的事,只知道南溟宫中失火,她死里逃生。
易江南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慕容尉迟脸色剧变楞在原地,紧抿灰白微颤的唇,不可置信死死盯着他。
“她就这样,什么都埋在心底不愿意说。”易江南抚着额头叹口气,“这几年,你将瞳瞳和玉麟照顾的很好,我因为家族的事不能常去看望她与孩子,所以等我听到慕容兰心病重想念瞳瞳,而你们已经启程回去,这也是我为什么千里迢迢赶回南溟的原因。你说我自私或者小人之心也罢,我不想再看见瞳瞳出一点意外。这世间,能伤她的人唯有慕容尉迟!”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易江南首先开口,显然这件事他说出来下了极大决心。
慕容碧霄抬眸,见易江南犯愁的紧皱眉头,“有一件事我无意得知,我不知该怎么对瞳瞳提起。”
从易江南难为的神情猜想,他试探性问道,“关于宫中的那个孩子?”
果然,易江南点点头,无不担忧道:“我只怕瞳瞳知晓后受不了。”
次日,连映瞳入宫,出发前玉麟倒没有怎么赖着她,反而是她依依不舍玉麟,再三交代他要听话,又止不住亲了又亲好几下。
“娘亲,玉麟乖乖听话,你早点回来。”小人儿见她走远,突然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腿扬起头,可怜兮兮噙着泪奶声奶气道。
“你乖,娘亲一定早点回来。”
“嗯。”他用力点头慢慢松开手臂,一手挥动像个懂事的小大人与她挥别,一手还在抹着眼泪。
玉麟乖巧出奇懂事,母子两人从未有一天分离,她还未走已经舍不得他。
一步三回头,直到走出院落上了马车,身后景象随着马车前行越发遥远,远处那座令她心悸又恨意难灭的皇宫倒愈发清晰。
朱红色大门在晨曦中徐徐打开,一眼望去,朦胧薄雾中隐约可见翘起的飞檐,悬在檐角的铜铃随风轻颤,不易察觉的响动逐渐将沉寂一夜的南溟宫殿每一个角鹿唤醒。
深秋阳光金色明媚暖意中透着一抹微凉,连映瞳垂着螓首走向通往深宫的走到。
每一步迈入,一道一道重重宫门将她与外界分割成两个不同世间。
十二岁进宫,慕容尉迟牵着她的手走在同样的这条路上,她惴惴不安简直是惶恐,小小的她不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近十年后,她再度按着最初的路走去,身边再无那当初承诺如何宠溺深爱她,说她如他性命般珍贵的男子。
她更不再是被他豢养,眷恋他温暖关心的金丝雀。
阔别三年,看似熟悉的一草一木,早已经在春去秋来中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