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孩子不是来逼着她留下,与淮秀同样,他对蛰伏暗中未知的阴谋十分敏锐,将孩子放在宫中慕容尉迟不放心,更不会令有心人趁机将小家伙用以作为威胁。
几天连续赶路,慕容尉迟选择走官道,逐渐远离南溟,慕容淮秀想到之前猜测慕容碧霄不回闽越的话带着小侄女有可能去北齐,然而皇兄的行程不太像去北齐。
他最头疼的一件事是帮小家伙肚子饿的时候找奶吃,幸而官道村落多,小家伙可爱的小模样很讨喜,有年幼孩子的人家也乐意帮忙喂养。
慕容淮秀一个大男人从最初不好意思开口到轻车熟路。
小家伙和小侄女个性南辕北辙,就算襁褓里也看的出来。她饿肚子就找慕容淮秀可怜兮兮的哭,一旦他找到人家帮忙她吃饱奶水,就变的不理睬他,只管窝在慕容尉迟怀里玩。
慕容淮秀故意沉着脸对她,小家伙立刻泪汪汪对慕容尉迟依依呀呀好似告状。
结果,显然他的皇兄偏袒小家伙,她每次噙着眼泪瞧着满腹委屈的他,那眼神得意又痞坏。
明显就是个过河拆桥,欺善怕恶的东西!一点都不似又呆又傻又柔弱的小侄女,慕容淮秀暗暗腹诽。
途中某个村子,帮忙喂小家伙的一户人家的妇人瞅着她白嫩圆润的小包子脸无意说了一句,“这孩子好面熟。”
一向少言的慕容尉迟突然搭话,“兴许你见到的是我夫人。”
“倒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和这孩子好生相似,可她身边的人……”妇人话未说完。
慕容尉迟淡淡看向妇人伸手接过小家伙,半垂了眼帘,那失落的神情令妇人有些不忍,想到自己不该说那话,她急忙又道,“我看小娘子是规矩人,她身边的人似乎病了,她忙前忙后的照顾了半宿,天不亮两人就走了。”
“我夫人正在气头,听你一说我担心她安危,我女儿也想见娘亲,不知他们朝哪里去了?”
原本见慕容尉迟递来银子,她不知该拿不该拿推诿着,又听他这么一说,妇人不由可怜起小家伙。
“这不好,小娘子给了我银子让我保守秘密,想来你们夫妻吵架,孩子最受罪。”她指着一条路告之了实情。
慕容尉迟眸光一暗,若不是妇人见了小家伙眼熟,他还真不知道瞳瞳给了银子让人保密她与慕容碧霄的行踪。
他抱起小家伙飞身上马,慕容淮秀紧跟在后。
复而再看那条路,通往闽越,狡兔三窟,却难以抵人的本能选择。
慕容淮秀再度看了眼容颜紧绷的皇兄,想起路上他曾问过为什么皇兄一直再绕路,迟迟不选择去北齐或者闽越?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游戏吗?”慕容尉迟突然问他。
他记得,那时年纪小,与几位皇兄玩捉迷藏,经常让服侍的宫人疯找几个时辰直到吓得腿软哭出来,他们几个人才回跑出来一通笑话。
慕容淮秀有好几处藏身点,最爱藏在宫中假山之后,那是他无意发现最隐秘的地方,他和皇兄玩,前面几处地方一一被找到,唯独那里他藏身最久最不容易被发现,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轻易藏在那里。
孩子的心里,总有秘密的地方不告诉人,总想着能最终有一次赢过皇兄。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最容易被人想到的地方,某些时候只要动点心思总能轻易蒙蔽他人目光。
慕容尉迟最初猜想他不会轻易回闽越,所以北齐极为可能,转而他想到自己这皇弟委实是个聪明人,当初他带着瞳瞳躲避一年之久才被发现,这一次他一定还会找到更隐秘地方。
可他受伤了,伤到必须要找户人家求助。
人在受伤感觉到危险时,最先想到的是最能保护自己的地方。
闽越,慕容碧霄花费十多年来治理,那里等于是他的地盘,还有暗藏的几十万大军。
瞳瞳在他身边,慕容尉迟岂能不闯上一闯!
从初见连映瞳开始,八年杳无音信到不经意再见,他等待三年等她长大成人,她的抗拒还有两人的血缘关系,慕容尉迟曾经痛苦的遏制自己对她的渴望。
当所有不该发生都已经发生,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他的执念也愈发强烈。
曾经她被人挟持差点清白不保,他赶来救她,那时他只想她活着就好,身子是否清白他都要她。
他的心结更多的在于,她救他脱险却又不声不响随着她最初爱着的男人离开,她为什么可以轻易就放弃他?躲避他不见他?
如果他不找她,她是否今生就不再见他?
在她青涩不谙情事的年纪,他成了她的全部,随时岁月流逝,她终长大,也许有天她会觉得有什么比他更为重要,他再也不是她的唯一。
心慌纷乱的人从头至尾都是他,瞳瞳就如他手中想紧捏不放的沙粒,想握的越紧越挽留不住,最终成空。
她生下的孩子与那个男人有相似的眸色,她给不出理由却又坚定的说没有背叛他,孩子是他亲生骨肉。
他惊怒、气愤、怀疑过,一度伤害折磨她,他同样不好受。
直到慕容碧霄再度带走她,他甚至不想再纠结孩子眸色异样,他本就爱她,事到如今没有比她永远在他身边陪伴来的重要。
他将随行兵力分散几路前行,命他们乔装成自己与淮秀的模样,剩下兵力交给宗霆安排,从而扰乱尾随他们的齐国探子。
他带着孩子来寻她,瞳瞳,可以、可以重新再来过吗?
然而岂能世事如人愿,慕容尉迟风尘仆仆一路找寻,见到的是她与慕容碧霄相拥亲吻,她承认对他的情意。
她说过他的爱太疯狂,所以那瞬间,慕容尉迟数年来的沉稳自持也克制不了冲动的想掐死她。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怒气冲冲从伤重的慕容碧霄怀中拽起她,他一刻不准她再呆下去,都没有等到前来保护他们的宗霆,他近乎发疯似带走她回南溟。
那段日子他与她相处的很糟糕,他想尽办法让她从身体和心理强烈依赖他,即使她在他怀中,即使两人男女间欢爱缠绵不休,他总觉得这些还是不够。
关雎宫宫门紧闭,落锁声清脆,打破令人心惊慌乱的寂静,失神的慕容尉迟骤然一惊,眉心微拧,复而缓缓展开。
眉心还有存有一丝她指尖微凉触感。
清冷月下,一团雪白的小人儿听见他脚步声,立即扭头脚步蹒跚朝他走来。
慕容尉迟俯身,她正好扑在他怀中,奶声奶气道,“爹爹。”她探头自他肩后望着不远处不见光亮的关雎宫,明媚清澈的碧瞳转而又凝向他。
见慕容尉迟不回答,她嘴角一撇小脑袋侧靠他臂弯也一声不吭。
先前牵着她前来的宫妃是辛湄,见状她走过来伸手要抱小家伙。
“朕来哄她,你带她一天了,下去歇息。”
快满周岁的孩子,异常聪慧却也敏感,那么小的人儿总能很快察觉他心情好坏。
慕容尉迟低头看她,小家伙湿漉漉像小鹿般纯净的眸子对他眨了眨,显然有点不高兴。可藕节似白嫩小胳膊还是凑过去搂住他脖颈,乖巧的将小脸蛋贴过去,柔柔一声,“爹爹。”
他轻笑伸手抚过小家伙眉眼,每每看见她,慕容尉迟才有那么一点心安,他与瞳瞳的纠葛注定不会结束。
那时慕容尉迟以为所有的人与事皆在他掌控中,可那一晚关雎宫一场大火,彻彻底底烧毁了一切。
岁月荏苒,转眼三年。
闽越番王慕容碧霄三年前病榻缠身,半年之后不治身故。慕容尉迟派原大理寺卿宗霆接管闽越,接用闽越兵力,加之铁血手腕这几年陆续攻下北齐半数城池。
听闻,最近南溟朝堂削藩呼声越发高涨,慕容氏宗族私下联合一致对外明里暗里反对慕容尉迟这项提议。
朝廷纷争不断,并没有阻碍南溟发展达到百年来顶峰时期。
又是一个起风扬沙的秋日,官道慢行的一辆马车载着满满家当,距离南溟几十里外一处屋舍停下。
“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到呀?”小孩子清脆声音隔着车帘传出。
“已经到了。”车内女子声音软糯甜美轻声道。
马车刚停稳,一只小手急迫掀起车帘,探出小小脑袋新奇打量四周,南溟秋日金色蔓延山岭,小孩子瞧了一路也不觉得新奇,眼前突然出现大片红枫,一下惊叹不已,细长凤眼微挑,小嘴巴张大。
随行的马停稳,马上男子下来,一双大手抱住好奇宝宝的小人儿下马车,然后再扶着走出马车的女子,精致小巧的容貌,额间一抹红痕。
眼前所见景象,女子清澈明媚的双眸微微一沉,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
“曾叔公!”小人儿眼尖瞄着屋舍走来的人,响脆脆的一声。
“玉麟真乖,让曾叔公抱抱。”
“池太医。”男子淡笑对来人微微点头,碧绿色眸子璀璨熠熠。
池行云抱起小人儿冲着他点点头,见到女子他神色微微激动。
她浅浅微笑,脸颊露出可爱的梨涡。
“叔公,我回来了。”
“瞳瞳!”一声戏谑惊呼,屋舍内人影闪动,飞速冲到她面前却被慕容碧霄及时拦下。
“易大哥。”
易江南对她笑笑,接着狠狠瞪了慕容碧霄一眼,然后抱过池行云手里的孩子,笑得尤为灿烂。“我的玉麟可来了,叔叔可想你了!”
“易叔叔!”小人儿乖巧喊他,立刻又加一句,“我的宝剑呢?做好了吗?”
“瞳瞳,玉麟借我玩玩,等等还给你。”易江南笑眯眯说完,也不看慕容碧霄酷酷的脸抱着孩子朝屋舍走去。
只听见身后慕容碧霄沉声道,“易江南,你别教坏玉麟。”
易江南冷嗤一声,对玉麟言道,“凶死了,我们不理睬他。”
玉麟趴在易江南肩头小脑袋一个劲点头,又轻声道,“易叔叔真好。”
“和刚才凶巴巴的那个人比谁好?”
玉麟有点为难的模样,“易叔叔如果以后帮玉麟,那就易叔叔最好。”
“要易叔叔帮什么,你尽管说。”
“那我以后不听话我娘亲要打我屁股的时候,易叔叔要来救我。”
“简单,帮你挨打都成,只要你娘亲肯揍我,呵呵!”
“易叔叔最好了!”
玉麟童言无忌,易江南简直就是混世魔王,两人边走边说声音不大,恰好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听的清楚。
慕容碧霄生怕他教坏玉麟,紧跟着过去,留下池行云与连映瞳两人。
“进去说话吧,你长途跋涉好些天累坏了。”池行云念叨,又看了眼满载的马车,都是小孩子用的东西,还真不少。
“玄之太宠他了,玉麟非要带走自己用习惯的东西,他就真的装了一车运过来。”
“你呢?”池行云小心翼翼问了句,视线落向她少的可怜的包裹。
她微怔只笑了笑转身进屋坐下休息,让池行云不要忙着招呼,“叔公,最近这些日子我娘亲病情如何?”
池行云面露难色,“不太好,清醒的时候总提起你,皇上——”他顿了顿看了下连映瞳。
见她神色正常他才继续道,“我身份特殊,不太容易靠近你娘亲,皇上请了不少名医替她治病,我偷着看过医治记录,真的用尽各种办法,只不过她心病难医。”
“我爹爹过世对她打击太大。”连映瞳眼眶微红,想起她连爹爹最后一眼也没有见到。
至今,爹爹死因还是悬疑。
她怨过娘亲对她下药企图威胁慕容尉迟,这些年她生养了孩子,听到娘亲病重,那怨早已消散干净。
“我想入宫见见娘亲。”
南溟帝都秋季干燥,尤其起风扬沙天,喉咙时常燥的快冒烟。
池行云特意削了雪梨给她润秋燥,连映瞳接过一转身却放下没有碰,只对着雪梨怔怔望了好一会。
与易江南疯玩半天的玉麟回来见了嚷着要吃。
俊俏小脸红彤彤,额头鼻尖渗出细密汗珠,连映瞳帮他擦去汗水,玉麟五官眉眼出奇漂亮简直胜过女孩子,假以时日,这张容颜定绽放夺目的如同那个男人一般妖冶魅惑。
就连吃起东西来也那般相似,好看斯文的过分,一脉血缘始终骗不了人。
“娘亲。”他拿起雪梨第一时间递给连映瞳。
连映瞳摇摇头抚着他小脑袋,“玉麟真乖,娘亲不吃你自己吃吧。”
“哦,梨子不能分的!”他恍然的大悟将雪梨拿回来,非常认真道,“玉麟不想和娘亲分开!”
“乖了,吃完了娘亲帮你洗澡,早点睡觉。”
“娘亲,我明天还想和易叔叔玩,后天再跟玄之爹爹好不好?”玉麟仰头央求道。
“那说好了就明天再玩一天,后天你跟着玄之爹爹要听话不准调皮,娘亲出去几天就回来。”
玉麟突然小脸一垮,身子朝她怀中赖去,小手绕着她垂落的发细长凤眸扬起带着依依不舍,“娘亲要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