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映瞳身子受不得颠簸,所以车行缓慢,回到南溟第二天,她开始腹痛。
宫里厉璇准备好连映瞳生产的所有事宜,还挑选了几个稳婆,只等孩子出生。
“娘娘别紧张,按着稳婆的话做。”厉璇在连映瞳身边与她说话,从早到日落快一天还不见孩子出来,她看起来快撑不住。
外面慕容尉迟紧绷着脸同样焦虑不安等着里面传来消息。
宫中太医院院正替她问诊,连映瞳身子虚弱服用过保胎的汤药,所以有可能导致怀孕十二个月才生产。
寝宫内传来她因生产发出的痛苦声音,随着时辰越长,渐渐微弱。他心弦绷到极点,好像有什么东西驱使他要见连映瞳,慕容尉迟攥拳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冲进去。
“皇上这里您不能进来!”厉璇见慕容尉迟进来忙起身阻拦他。
他哪里能听进去,不管不顾冲到连映瞳身边,只听见她痛的五官紧皱,每发出一声,仿佛将她体内气力多抽走一分。
他伸手摩挲她汗湿脸庞,她微微侧过脸虚张眼眸,眼泪止不住滚落,“阿麟哥哥,我快疼死了……”
她恨他不相信自己,可此时疼的死去活来快一天,见了他在身边,她眼眶腾起水雾,纤细手指攥着他宽厚手掌,唤着他的名字泣不成声。
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保了孩子十二个月出生,女人生孩子如同鬼门关走一趟,她疼的就快没气力,只想着孩子平安出生。
“我若真不行了,你得先保住孩子,你答应我。”
“胡说八道!”慕容尉迟冷声道,天知道他内心已经慌乱不安。猛然抬头冰冷眼神瞪着稳婆们,嗓音冷寒简直就是威胁,“都楞着做什么,她疼得厉害,孩子再生不出来,她有一丝不妥朕要了你们的命!”
稳婆们个个吓的脚软,娘娘固然娇贵,这女人家生孩子哪有不痛不危险的。
幸而厉璇过来好说歹说将慕容尉迟劝说到一边等待,又听取稳婆的建议在吩咐宫中医女前来。
就在厉璇转身准备再回连映瞳身边时,慕容尉迟突然出声,“璇姑姑。”
“阿麟你放心,等着孩子平安出生吧——”
慕容尉迟挥手打断她的话,眼底猩红神情凝重决然,“保瞳瞳平安最为重要,孩子可以不要。”
厉璇楞了下,又匆匆离开,只说,“奴婢明白皇上的意思。”
慕容尉迟静立在外,面沉如水,视线久久注视寝宫内,刚才见她模样狼狈极了,生一个孩子折磨到她已经丢了半条命。
他交代厉璇已经表明他的立场,他担心瞳瞳为了孩子连命也豁出去,孩子可以不要,说他自私或者冷血都无所谓,他只要她活着。
天色渐沉,随着孩子洪亮的啼哭声响起,慕容尉迟来回走动不停的脚步顿时一滞。
“恭喜皇上,是个小公主!”厉璇红了眼睛笑着出来报喜。
慕容尉迟心思根本无暇是男还是女,只追问,“瞳瞳如何?!”
“母女平安!”
厉璇见慕容尉迟眼眶微红怔在原地,猛的回神连孩子也顾不上问一声第一刻去见瞳瞳,素来严厉的人笑的欣喜,她养育照顾多年的阿麟终于成为人父。
她折回从稳婆手中接过小公主,吩咐宫女调好温水洗净包裹好再送到两人面前。
“瞧瞧,小模样可真标致。”厉璇夸赞道,
慕容尉迟抱在怀中,很小又软的一团,他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手臂不敢乱动难免变的僵硬,低头看着孩子娇嫩脸庞轮廓能看出像极了瞳瞳,内心涌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连映瞳虚弱不堪,侧躺着看着他抱着孩子,“让我看看。”
慕容尉迟抱着孩子走过来俯身正准备将孩子送到她怀中,孩子的眼睛张开眯了下小脑袋又歪过去睡着了。
孩子张眼眯起的瞬间,两人同时看见孩子眼眸一片碧绿。
连映瞳如遭雷击,直愣愣得盯着孩子,复而伸手想抱回孩子,慕容尉迟动作更快直起身子俯视睨向她,他轻轻笑了笑,开口道,像是询问她更像自问。
“朕的孩子,这是朕的孩子?”
瞳瞳坚定的告诉他,她没有背叛他,孩子是他的。
一双碧绿瞳眸的孩子,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我、阿麟哥哥,她真的是我们的孩子!”连映瞳双唇颤抖,她没有欺骗慕容尉迟,可是孩子的眸色。
“朕想过要相信你,可是瞳瞳……”慕容尉迟语气有种力竭的悲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隐情告诉朕?朕听你的解释,嗯?”
她身子虚弱,刚站起来却又跌坐在地,悲伤的哭泣,她无法解释,她根本给不出解释。
慕容尉迟看着她蜷缩在地哭的悲恸,满腔怒火硬生生憋住,他将孩子交给还不明所以的厉璇抱着,然后走回来伸手抱起连映瞳放在床榻上。
他看不得她哭的。
连映瞳拉住他的手,她才生完孩子,柔弱无助的抽泣,“我真的没有骗你,可我……我给不了你解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麟哥哥,你相信我,相信我!”
那时连映瞳悲伤到极点,她渴望慕容尉迟的信任,没有什么比爱人的信任来的更为重要,她想自己从来对他是忠贞的,孩子的事她给不了解释,可她一定会坚持,因为那是她和他的血脉,留着他们共同的血,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然而从女儿出生起,慕容尉迟抱走了孩子,宫里有奶娘与宫女专门伺候着,孩子无需她喂养,直到她出了月子,都没有见过一次,她甚至没有抱过孩子。
这一个月慕容尉迟也没有再来过,她被厉璇照料的很好,可她渐渐忍受不了。
“璇姨,你帮我带个话给他,我想见孩子!”连映瞳求厉璇帮忙。
厉璇面露难色,“娘娘你再忍耐一段日子吧。”阿麟下了命令,不准连映瞳去见小公主,也不准谁将小公主抱去见她。
很残忍的命令,这点,厉璇隐瞒没有告诉她。
“忍?为什么要忍?我很想孩子,我还没有抱过她,她现在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见?”连映瞳瞪着美眸心急如焚。
“奴婢昨天看过小公主,虽然是女孩子,可长的好结实,小手小脚蹬起来好有力气的。”厉璇柔声宽慰她。
从看到小公主异样的眸色起,厉璇就担心将来也许会发生与当年相似的事情。
先帝为了某种不得已的原因默许了萧太后将阿麟当做亲子养在身边,先帝宠爱浅浅,却对阿麟并不关爱。
因为他的相貌不似先帝,却与睿麟王爷相似,加上他出生日子存在疑问,秦浅承受恩宠时并不是处子。
试想,这样被先帝猜忌的孩子,哪怕身份被安排为皇后嫡子,越发长大的阿麟怎么能不起疑心,大概也是为什么他很早就暗中追查自己身世的原因。
眼下,那孩子模样像极了连映瞳,可那双碧绿色眸子,厉璇心知阿麟内心煎熬。
稚子无辜,可阿麟对瞳瞳的感情过于执着,她劝说不得。
连映瞳听到关于女儿的消息精神稍显平静,她颓然的望着窗外,澄净天空无边无边,她却困在这一方天地走不出。
除去等还是等,只有等到他开口下旨她才能见到女儿。
又过一些时日,连映瞳听闻女儿病了,她再也忍不住,趁着厉璇不注意悄悄出宫去见孩子。
厉璇口风一向很紧,她起初不知道慕容尉迟将孩子养在哪里,后来厉璇怕她过于思念也为安抚她情绪,时不时会说起关于孩子的事,连映瞳留了心思。
孩子有奶娘宫女照顾,辛湄很喜欢孩子,所以经常去看望。
辛湄见到她出现,倒也没吃惊,吩咐伺候的人退下。
“你想我带你去小公主?”
“我知道很为难你,可他不肯来看我,我也见不到他,孩子在哪里我更不清楚,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见过一次。璇姨总让我等,我等了又等,实在等不下去!”
她再不聪明这些日子也明白慕容尉迟根本不想见她,也不给她见孩子,因为那双碧绿色瞳眸,他早已确信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再有解释再有理由,他认定了孩子就是她与玄之有染,失贞的最大证据。
“辛嫔娘娘,你见过我女儿,我也不打算再多解释什么,我只能说我没有对不起他,他要怎么想都可以,可孩子无辜,我求求你帮帮我!”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辛湄轻声道,“皇上有旨,不准任何人带小公主见你,更不准你见小公主,瞳瞳,对不起,他的旨意我从不会违背。”
面对连映瞳眼中逐渐破碎的希冀,辛湄终是有些不忍,在她转身颓然离去时,辛湄似是自言自语低喃一句,“今天午时,慧知大师进宫为小公主凤体安康祈福,皇上带着小公主在养心殿接见。”
午时!
连映瞳见辛湄屋中计时沙漏,心骤然跳的飞快,就快到午时,她的女儿会被带去养心殿。
辛湄对她远去背影只是摇头,但愿皇上能及时想明白,不然的话做什么只是徒劳。
午时,养心殿。
不见辛湄所说的那般慕容尉迟带着女儿接见进宫祈福的慧知大师,偌大空寂的地方,宗霆等候在那,似乎预料她来。
见此情形,仿佛一盆冷水将她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淋透。
宗霆飞快拦住想转身离去的她,云崖山她对他有救命之恩,能脱险回南溟,也全靠她舍命一搏。
委实,他欠了她,也怜惜现在遭受痛苦的她。
“连贵妃,微臣护送你回宫。”
“我不去回去!他在哪里?我要见他!”她泪花颤动,辛湄若想骗她不需要刻意提醒她去养心殿。
她怎么忘了,他善于猜测人心,她从来不是他对手,她所想到能求助的人,慕容尉迟早就料到。
“皇上有令,不见连贵妃。”
“他不能这么对我,不能!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她在宫里孤立无援,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慕容尉迟给予她的,连映瞳深知一点,若南溟宫中她没有了他的宠爱,她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最初的开始,他买下她,她连命都操控在他手中。
可现在她顾不得这些,她只想见自己的女儿。
“皇上说过了,连贵妃若想在这里等也可以,不过请连贵妃想想小公主。”
连映瞳闻言猛的一惊,继而痛苦闭起眼睛,他不会真的伤害孩子,但是却懂得怎么让她乖乖听话,女儿是她致命弱点。
回到寝宫,她发现平素伺候的人统统换了人,就连贴身照顾她的璇姨也被调开,她一举一动有人监视,寝宫里所有能伤害到她的东西也都被拿走。
关于孩子的消息越来越少,辛湄来看过她几次,最后她只知道慕容尉迟对孩子很好,别的,再打听不到。
后来,慕容尉迟终于来了。
那年早春,蔷薇盛放,香味缭绕满室。
他醉了一身酒气,半夜站在她床边,高大黑影笼罩蜷缩一团的她,连映瞳仰起头异常清澈明媚的眸子,慕容尉迟眯起凤眸,十多年前初见,这双眸子午夜梦回里他清晰记得,纵然她当年未满四岁。
“阿麟哥哥。”连映瞳开口,烛火摇曳面前男人的眸子忽明忽灭,仔细瞧去那是一汪浓墨看不透的深潭。
冷而暗,像漩涡,恨不得将她吸入碾碎、毁灭。
她眼鼻酸涩难忍,她想尽办法要见到他,可见面后……
“你要见我朕,想好了要对朕说的话了?”他挑眉,唇角勾起浅淡弧度。
连映瞳摇头,“之前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倏的,慕容尉迟大手钳住她肩头将她从被褥拖起,连映瞳被迫半跪在床头他的面前,他双手下一刻捧住她脸颊,迫使她仰面视线对准他的眼睛。
粗重呼吸喷洒她面颊,慕容尉迟嗓音沙哑似在克制着,“朕给了你这么多天考虑,你还没有想清楚?”
宽厚温暖的手掌曾经那么温柔摩挲她脸颊,很暖很温柔,此时他掌心是寒凉的,透过肌肤令她浑身战栗。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知道的。”热泪顺着眼角滚落,她对慕容尉迟的感情很慢热,无论他怎样表示,直到她确定了自己的感情,连映瞳才开口宣告对他的爱。
一旦她爱上,那便是义无反顾永不背叛,那是连映瞳对相爱的理解,对爱人的承诺。
她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他,慕容尉迟,这个带给她温暖给予她宠爱保护她周全的男人。
为什么不信她?眼睛看到的并不全是真相!
就像她曾经那么信任娘亲与姐姐,那是她血缘至亲,然而她们却暗中对她下毒,然后想利用她的安危来胁迫慕容尉迟,伺机报复。
她成了亲人手中的棋子,用来伤害她最爱的男人。
她恨她们,她们近乎毁掉她渴望的亲情,被亲人利用连映瞳心灰意冷。
那时她真正明白,慕容尉迟才是她唯一避风的港湾。
她说过要拼尽全力保护慕容尉迟,从来她都没有后悔在漠北为他做的一切。
这世间,唯独他最好。
她沙哑声音,视线被泪水模糊,再度主动上前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入他胸口,“阿麟哥哥,你相信我,我爱的是你,我对你发誓!”
慕容尉迟倏的手臂圈住她,那个拥抱紧密到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他的声音沉痛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在她耳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