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映瞳第二天醒来,执意要去灵堂,却在灵堂门外再次被拦下。
“连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慕容兰心根本不愿意见她。
连利扬曾经的老部下现在归于秦卫手中,听到消息连夜赶回漠北,所有人将谋害连利扬的罪名指向慕容尉迟。
连映瞳穿着丧服素白的脸庞,乌发别了一朵白花,望着黑白灵堂与棺椁她眼睛含泪红肿。
“小小姐,请皇上给一个交代,若不然,末将就算拼上一命,惹怒天颜也绝对要为连将军讨个公道。”
秦卫在漠北势力雄厚,虽不在军营多年,他仍旧效忠连利扬,对慕容尉迟多年前早已不满。今次慕容尉迟前来寻找密诏乃是微服私访,他的兵力全数留在南溟,想赶来救驾,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秦叔叔。”陪伴照顾慕容兰心的连映月突然出声,她缓缓走到众人面前挺直身体声音哽咽,“各位,请不要为难我妹妹,让我和她说。”
她挽起连映瞳在众人目光里走进灵堂,挡住冲过来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慕容兰心,她很有办法几句劝说好慕容兰心。
连映瞳死咬着唇强令自己撑住,她完全像外人被孤立无援,就连娘亲对她也变的厌恶,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她默默祭拜完,连映月走过来,她脸色极差握住她的手,“秦卫叔叔他们本就对皇上积怨良久,我和心姨说了,只要你离开他什么事都别再管,让秦叔叔他们去处理。”
连映瞳听完只慢慢抽回手垂放身边,嗓音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离开他。”
连映月一听焦虑得压低声音,“慕容尉迟是你舅父,这几年他疼你宠你是不假,可爹爹呢?他被慕容尉迟谋害致死,你执迷不悟偏帮他,你打算气死心姨不成?!”
“他没有害死爹爹!”
“谁能证明?谁会相信?”
“我相信他!”
“他亲口对你说不是他谋害了爹爹?”
连映瞳怔住,张张口她说不出话,慕容尉迟一句话关于这件事与他无关的话都没有对她说过。
又是大雪纷飞的夜,连映瞳背对慕容尉迟,两人分睡在床榻两边相隔不远中间空了一块,她觉得浑身发冷,心随着呼吸伴着疼痛。
半夜,他主动靠过来,一直动也不动的寒凉身躯落在怀里,他感觉到她陡然放松,熟悉的相拥、气息,他恨不得将她嵌入怀里。
“你心里再想一直问不出口的又想知道的确切答案?”
连映瞳慢慢翻转过来凝视他,指尖顺着他脸庞轮廓一点一点摩挲,黑暗里晶莹泪光闪烁。
他吻上连映瞳眼帘,吮着那咸涩的泪水。“我曾经对连利扬下手很不客气,还有对你身边的你所在乎的人,那些手段你见识过,慕容尉迟可不是好人啊。”
“那这次呢?”
“我说什么你都信?”
“你说什么我都信!”她颤声回答。
“没有答案,你只能相信我。”他柔声回答,说的却强势霸道。
良久,他听见怀中的人轻叹一声,双手搂住他更紧。
没有答案,那就这样吧,从她选择与慕容尉迟共同进退那刻起,她与他之间首要的便是信任,彼此相爱,她相信他不再会伤害她视为最亲的人。
然而令她未曾想到的却是……
连利扬的丧事由连映月一手操办完成,她显得颇为劳累,却特意送了亲手炖煮的粥来看望如今等同被软禁的连映瞳。
“如果你来劝说我那件事,抱歉姐姐,我还是同样回答。”
“爹爹身后事办完入土为安,今天我来见你不谈别的,纯粹我们姐妹说说话,你别多想。”连映月盛了粥递放在她面前,“我听说你这几天不舒服,吃不下东西,这些是心姨熬的,她说的那些话再伤人,毕竟也是你娘亲,瞳瞳你别怪心姨好吗?”
“她是我娘亲,我不怪她。”连映瞳盯着眼前腾起的白雾的热粥眼眶酸楚,爹爹过世对娘亲打击太大,她身为女儿却不能尽孝道。
“那姐姐就放心了,心姨我会照顾。你最近还是别去见她,我怕她看见你心里不舒服,。”连映月淡淡说着,随即又催促她,“粥凉了不好,快喝吧。”
“不了,我真的没胃口,既然是我娘亲熬的,还是留给姐姐喝好了。”
“你看见心姨对我好你心里不舒服,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乖乖听话和他分开?所谓相爱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瞳瞳,我现在提醒你,秦叔叔他们决定了,若慕容尉迟不能证明与爹爹被谋害无关,这漠北你们别指望离开!”
连映瞳病了,秦卫府的大夫前去诊断,病因乃是一时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过度伤心,不算棘手的病,可她体质弱禁不住病情煎熬折腾,两三天功夫病情加重瘦得脱形。
慕容尉迟看不见,只听她梦呓不断喊疼,说胡话,秦卫不敢耽搁她的病,软禁中的慕容淮秀才得以过来医治。
病情时好时坏,慕容淮秀最后下了一味重药,龙舌。
他在云崖山寻找慕容尉迟时见过一次,生长雪山阴冷极寒之地,可遇不可求,最奇特之处它片刻不能离开雪,找到后需连白雪一并装入盒中,快速下山入药,一旦白雪有融化迹象,龙舌立刻腐烂无用。
连映瞳的病不能再拖,慕容尉迟考虑再三带她一并前往,秦卫带兵一路随行,他的目的并不是害连将军女儿,他的对手只是慕容尉迟,而对方这几天来迟迟没有做出动静,秦卫内心深知过于安静的表象可不是要现象,拖的越久越难以掌控。
她安静的伏在慕容尉迟后背,一直昏沉沉睡着,休息时慕容尉迟搂她在怀,看不见她情况如何,他内心焦躁万分。
“你忍耐一下,我会尽快找到龙舌,然后我们回南溟,再也不分开。”
怀中静静阖目的人刹那涌出的泪水无声湿黏睫毛,她根本不敢张开眼睛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慕容尉迟。
也许老天垂青,天明时慕容淮秀发现了龙舌,雪谷一处陡峭之地。
“小心点采。”慕容尉迟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激动,就在他慢慢做过去几步时,慕容淮秀突然短促惊呼。
“皇兄。”
话音未落,慕容尉迟已经偏转身体避开背后冷箭,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其他感官变的更为敏锐。
“闽越王!”慕容淮秀朝着不远处披着玄色大氅的人影厉声道,随即他又发出低低一声惊讶。
察觉到淮秀声音不对,慕容尉迟仿佛早有预感似的,对着秦卫站着的方向淡淡道,“你将龙舌给瞳瞳服下,朕自然会对连利扬的死一个交代。”
“小小姐是连将军女儿,末将定然为她安危着想。”
“淮秀你将龙舌放好送过去。”慕容尉迟哪怕处于劣势,他还是保持沉稳不变的气势。
“可皇兄你——”
“送过去,莫要惊动瞳瞳。”
慕容淮秀眼眶泛红,突然咬牙切齿冷声道,“我看这药也用不着了!”
随着慕容碧霄走来的娇小人影,步态柔弱仿佛下一刻就能被风雪吹走似,一双含泪美眸的确楚楚可怜。
慕容尉迟眉梢微扬,幽黑沉沉不见光亮的眸子朝着越发靠近的脚步声那处看去,眼前骤然掠过一抹白光,突然而至的光亮异常刺目,他不得不再度紧闭双眸缓缓再睁开,隐约见到走来的熟悉人影。
眨眼,慢慢适应黑暗到光明,当初陷入黑暗突然,再复明更加超乎意料,意外而至,却都不是他所想的。
“瞳瞳,过来。”他皱眉却朝面前的连映瞳伸手,睥睨天下的帝王气度。
迎面而来的不止是朝思暮想的人儿,还附加一支羽箭紧随,箭头对准的是他,慕容尉迟未动分毫,想伤他可不是件容易事,他现在只想抱紧靠近自己的她。
连映瞳笑的凄然,她看见慕容尉迟眼中的爱恋,阔别已久的拥抱并不是喜极而泣的相守,而是……
她偏移了方向,那支原本对准慕容尉迟的羽箭自后贯穿连映瞳心口,心窝的血染红纯白大氅,她身子摇摇欲坠扑向慕容尉迟。
素净小巧的脸,笑容凄然令他的心猛然剧痛,她的眼神似乎要对他表达什么,却被她溢满眼眶的热泪模糊。
他想抱她,然而她却用尽浑身气力推开他,将没有丝毫防备的他推向身后深不见底的峭壁下。
慕容淮秀眼里猩红一片,狠狠砸了手中的龙舌冲到峭壁那里,哪里还能见到慕容尉迟身影,转头怒视被慕容碧霄紧抱的连映瞳。
“你居然推他下去,你害死他了!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一对贱人!”
连映瞳张张口,心窝鲜血汩汩,慕容碧霄用手死死按住,担心的脸色苍白无血,哪里还来及理睬慕容淮秀。
“秦大人,瞳瞳伤势严重不能乱移动,你赶紧派人下山请大夫,快啊!”
一切太过意外,秦卫楞了下,还在及时反应过来,慕容尉迟坠崖生死未卜,眼下先救人要紧。他分派兵力下山,留下几名侍卫帮忙。
岩洞里,慕容碧霄完全威胁问道,“你到底治不治?!”
被困住双手的慕容淮秀冷笑,瞧了眼几乎奄奄一息的连映瞳,“她死了更好!”
“来人!”慕容碧霄调令秦卫留下的侍卫,“你们几个拖他出去,活埋雪中弄死。”
“闽越王,这恐怕……”有人提出异议。
“秦大人那里,有本王一力承担。”
王爷发话,无人不敢不从,连皇上都敢暗杀的人。
就在几人俯身拖起慕容淮秀,一道冷冽寒光从慕容碧霄袖中射出,齐齐击中脖颈,都来不及哼一声,全数毙命。
慕容淮秀怔忪间,衣襟被慕容碧霄大力拽起,他铁青着脸,“臭小子,给我救活她,她要出了什么问题你,我保证慕容尉迟也活不了!”
慕容淮秀顿时听出点什么不对劲,救人时间紧迫他再没多说,马上为连映瞳医治伤口,慕容碧霄在一边攥紧双拳。
为了慕容尉迟,她根本不要命,不在乎能不能活……
他定是疯了,居然答应帮她!
这一箭若不是他事先内力震断尖头,贯穿心口这样严重的伤势,连映瞳柔弱的身子哪里能挨住。
慕容淮秀为她止住血上药包扎好,方才连续发生的事太混乱,他陷入极大惊慌中来不及多考虑,眼下他回过神静静想了想,皱起眉头。
慕容碧霄想杀皇兄,小侄女替皇兄挡箭,却最后推皇兄落崖……
“我皇兄在哪里?!”
“他落下的地方有准备好的绳索,你自己下去看。”慕容碧霄说着小心抱起受伤昏迷的连映瞳朝外走去。
“等等!”慕容淮秀拦下他。
“秦卫带人下山很快就会赶回来,你的时间不多,想脱身回南溟就要快去找他,至于留在秦府中的宗霆和辛湄,我已经安排人趁乱带他们先行离开。”
“小侄女你不能带走!还有,告诉我,方才为什么你们——”
慕容碧霄冷哼打断他喋喋不休的问话,“告诉慕容尉迟,瞳瞳不欠他的,也不会再见他。”他顿了顿,“你再不去找,慕容尉迟眼睛看不见,万一自己弄得冻死摔死了我可不负责。”
慕容淮秀以皇兄性命为重要,没有再阻拦慕容碧霄带走连映瞳,转身朝方才山崖陡峭那里飞快奔去。
怀中人动了动,慕容碧霄凑过去只听见她微弱声音,“阿麟哥哥……”
他苦笑长长叹口气,“你爱他,而我却无法不爱你,这可怎么办才好?”
白茫茫雪地夜色渐浓,慕容碧霄玄色大氅渐渐与浓重的夜混为一体,逐渐隐于黑暗。
来年春暖花开,关雎宫满架蔷薇怒放香味氤氲,慕容尉迟负手站在那里,满园春意盎然,过去三年,总有个娇小身影在院中赏花小憩。
今年此时,花依旧,人却……
“皇上。”
“说。”慕容尉迟淡淡道,压抑着一丝希冀。
宗霆垂首,“派出的探子回来了,可依旧查不到任何消息。”
“再查。”
“是。”无人能违抗南溟这位帝王,他比过去更为深沉猜不透,也更为冷酷无情。
如果说他的心曾经唯一一次为一个人敞开,如今的慕容尉迟已经将那颗学着爱人的心彻底挖出来,血淋淋得捧在手中,无比焦虑却比任何人都有耐性的等待那个人出现。
枝头盛开最热烈的蔷薇,白净花朵却生出一丝一丝血红,像极了当天的她。
贯穿心窝的那一箭,飞溅的鲜血,她欲诉还休的朦胧泪眼,最后她奋力一推,慕容尉迟身体朝后仰去,直直坠入崖,眼前那张楚楚可怜的明媚小脸离他越来越远……
慕容碧霄的话淮秀一字不差告诉他,那个男人带走了他的小乖,说她不再欠他,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小乖,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躲开我?你知道不知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由着你决定,不能的。”慕容尉迟喃喃自语,幽黑眸子深沉似夜。
季节轮替,自漠北回朝已近一年。
南溟帝君一年内发生了几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其一:萧重渊谋乱,慕容尉迟诛杀萧氏一门,又再一次收回被萧家分割半数的兵力。
其二:南溟举兵横扫漠北秦卫,逼得秦卫保城自尽,慕容尉迟至此收回连利扬老部下留在漠北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