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严冬白雪皑皑,满眼白色无边无际,苍凉的令人心碎。
方圆百里才得见一间不大的客栈,晌午日头有了温度,客栈里才有了动静。
原本冬季不做生意,前段日子却有人重金包下这里,这几天来了几个人住下。
来人出手阔绰,又不需要掌柜伙计忙碌,平时几乎闭门不出非常安静。
不过今天出了点小问题,掌柜站在客房外面有难色。
“这天气太冷了,绝对不是进山的好时候。”
“只要找个熟悉山路的人,银子没有问题。”客房里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偶然还夹杂女人咳嗽声。
“银子次要,得人肯走这一趟。”掌柜很是为难。
半晌,老板听见另一个声音响起,沙哑透着慵懒有点漫不经心,然而有种天生强势的压迫力顿时袭来令人心惊发颤。
“掌柜的是漠北人?”
“土生土长。”掌柜背脊有冷汗倏的滑落,浑身颤了下。
“漠北这地方荒凉,大凡朝廷有重罪刑囚都会发配到此,掌柜在这里开店混的风生水起一定有不少人脉。我们是江南人氏,到此人生地不熟,掌柜能否引见引见有头有脸的朋友给我们认识,银子这东西最是低俗,可必要时连人命都能买,想来天下没有谁嫌弃,只是在于多少。”男人说的淡然,却说中掌柜心声。
不是不想赚钱,而是不想招惹麻烦。
南来北往的客见的多,今儿的客人是真正不好惹。
咬了咬牙,掌柜沉声道,“爷,你要入云崖山还真得见个人,他要是准了,你就是想铲平了那儿都成。可这人,委实不好见!”
“他不好见,那他手下的人总能见到面吧,例如秦卫。”
话说的平平淡淡,最后的名气让掌柜吃了一惊,对方根本就是冲这来的。
“秦统领?”
“麻烦掌柜带个话给他,就说有故人到此请他一见。”
不到一盏茶功夫,秦卫已经来到客栈,满腹疑惑猜想再见到客房中等候的人,刹那眼神风起云涌。
房中三位年轻男子,两人分别站在一侧,一人白袍儒雅俊秀,一人玄色大氅五官无暇生的极为骨秀隽雅,另一人立在中间负手背对秦卫,听到声响徐徐转身。
他身形修长清瘦,紫色祥云锦绣缎面长袍映衬妖冶玉容,纯粹黑色瞳眸,宛若世间最深沉的夜,睫毛纤长浓密,却丝毫不显得有脂粉气。
“是你!”秦卫声音陡然冷硬。
连映瞳左眼今晨跳了好久,她捂住眼睛莫名发起呆,连易江南来了都没有发觉。
易江南走来见她奇怪的举动还以为她眼睛出了问题,伸手拿开她的柔荑,“眼睛不舒服?”
“没有,不过眼皮跳的厉害。”她说着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柔荑。
易江南嘴角噙笑稍微用点力气不让她如愿,“手这么冷,帮你暖暖。”
连映瞳瞧他一眼淡淡道,“慕容尉迟也喜欢替我暖手,他的手掌比你的暖烫多了。”
这话对易江南杀伤力太大,他眉梢一挑笑容险些挂不住,“瞳瞳,不待这么比较的。”在爱慕她的男人面前提起别的男人还说这么大煞风景的话。
抽回手掌连映瞳朝后退开与他保持一点距离正色道,“易江南,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你和他的过去,不过既然决意离开了,也该早点放下过往不是吗?”易江南说着厚脸皮朝她身边凑过去。
她真的变了很多,对人设防而且说的那些话根本不该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说的,仿佛历经了沧桑对感情完全拒绝。
这一路,无论对他还是慕容碧霄,连映瞳分寸拿捏只当他们朋友对待,保持一定距离。慕容碧霄性子冷,几次三番被这样的她弄的暗中生气,易江南自持哄人一把好手,却每每被她三言两语回绝的够呛。
女人无论年纪大小,永远令人难以琢磨看透。
易江南斗志不灭次次被激发燃烧,反正他栽进去了,索性更无赖。
“我会放下过往,只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已。”连映瞳知道他脸皮厚难缠,想尽办法也避不开,她对易江南从来没有一丝男女方面的想法,更不能回应他的感情。
她被慕容尉迟重重伤害过,那滋味简直快让她死去,不知情事单纯懵懂以为一切美好幸福,只有全身心都伤痕累累,方知浓烈情爱更胜似利刃伤人伤己!
“我可以等,我们年岁相差不大。你就是考虑十年八载的,我都等,只要你到时别嫌弃我老。”
连映瞳叹口气,“慕容尉迟大我十二岁,我也从未有嫌弃过他老。”
“瞳瞳,别再提慕容尉迟,你得忘记他。”易江南明白她心思,可听见这名字委实不太舒服。“你年纪小,他操控又影响你的人生。如果最先你遇见的不是他而是我甚至别的什么人,你的人生将会完全不同。”
连映瞳抬眸淡色的唇无声勾起,“我就算忘记他,也无法抹去我与他血脉相连嫡亲甥舅乱伦的事实。”意料之内见到易江南神情骤然一变。
她的人生自从有了慕容尉迟开始变的不再一样,强势闯入她生命里,最初他一步步逼着她,最后她自己没有再坚定拒绝,甚至她成了自欺欺人的那一个,由着感情滋生乱了伦常。
“这段感情不会被认同,我仍然自私的想留在慕容尉迟身边。哪怕到了现在,我心里被他占的满满,根本无法再容旁人。”她小脸泛白,交叠的手指轻颤。
易江南脑袋‘嗡’声不断,怔怔凝视连映瞳,慢慢紧抿了唇。
连映瞳眼中泪光闪动,惹人怜惜却透着一抹坚毅。
“我不是单纯的小孩子了,小孩子也没有我这样的经历,这样的我找不到一点好,易江南这些才是我真正的过去,告诉你这些我也不怕丢人。因为我不值得再被谁来爱,我也无法再去爱人。”
易江南突然露出浅浅的一抹笑容,很苦涩。
“你想让我放弃?”
“是我不想再开始,永远不想。”她的力气只能维持自己还能站着走下去,她再也回不到过去,再也不是单纯的连映瞳,慕容尉迟带给她刻骨的印记成瘾,也许戒掉得要一生。
易江南眸子骤然一紧,无奈笑道:“瞳瞳,这样的你真不可爱。”
她反而很认真点头,“嗯,千万不要爱我,我不配。”
不再爱,就不会受伤。
纤细娇小身子像抹轻烟徐徐离去,易江南站在原地心中回味她说的那些话五味杂陈,这才是她真正的过去,他听到她与慕容尉迟嫡亲甥舅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了夫妻,的确吃惊却心生更多怜惜。
需要承受多重压力?需要多少勇气走到现在?
易江南本就不是拘泥礼教的人,难得他深深喜欢一个女子,弄的自己那么卑微在她身边赖着蹭着求人给点笑容,然而却遭到再三拒绝。
小瞳瞳真的很不可爱,告诉他关于她曾经所有的不堪往事,她企图用此让他退却。
还说不是小孩子了,她不知道,真的爱一个人不会在意对方有怎样的过去,而是要给予对方美好未来与一份彻底的安心。
慕容碧霄爱她却不敢过于靠近只怕令她讨厌,可易江南天生脸皮厚,就算她讨厌了,也总比将自己那份爱意永远埋藏心底要来的畅快。
漠北的天空蓝的见不到一丝云彩,映衬满地白雪格外耀目。
易江南心头惊讶渐渐平复,甩开又一次被她拒绝的失落,他冲着远处那抹身影疾步跑过去大声道,“小瞳瞳,要不要堆雪人!”
连映瞳听见他一如既往充满活力的声音脚步顿了顿,眼眶一热咬了咬唇下意识走的更快,易江南真的好难缠,比漠北的粘糕还黏人。
越是这么好对她,她越是不能接受。
匆忙转身看见秦卫从外回来,平素不苟言笑的人深深皱眉。
秦卫从军跟随连利扬征战,靠着一身本领成为麾下得力先锋,连家出事前因为犯下过错被赶出军营,也因此避过一场杀身之祸。
在漠北,秦卫生活的风生水起,对她一家奉若上宾,仍旧尊称连利扬将军。
“小小姐。”秦卫见到她神色微变。
“秦叔叔,出了什么事吗?”连映瞳关切问道。
“小小姐不用担心,一点小事已经处理妥当。对了,将军今天身体如何?”
“大夫说爹爹身体恢复的是慢一点,可一天比一天情况好转。”
秦卫一向严肃的脸上终于多了点笑容,“那末将去看看将军。”他说着转身走了几步猛然回头对连映瞳道,“最近要来大风雪,请小小姐千万不要外出,将军与夫人的身体受不了严寒,所以末将准备再为将军转换更暖和些的住处。”
“有劳秦叔叔。”连映瞳应声道,见秦卫离去她心中不安一点一点扩大。
漠北严寒,换到哪里都还是冷,况且秦卫在他们来时已经命人每天将屋子弄的暖和,大夫也未有提起爹娘身体受不了严寒。
除非出了一些连秦卫也觉得棘手必须防范的事。
秦卫看完连利扬又一次匆匆出去,独自一人走的暗道。
在平常见面地方已有人等着。
“这么着急见我?”等待秦卫的人背对着看不见容貌,声音浑然天成的威严。
“回禀阁主,慕容尉迟到了南溟。”秦卫拧眉。
被秦卫成为阁主的人微微惊讶,“来的很快,几天按着不动还真沉住性子。”
“属下疏忽!”
昨天探子回报慕容尉迟安然在宫中,今天却在漠北见面,甚至他几天前就秘密到此,探子无一察觉他何时出了南溟。
阁主侧转身躯,容貌大部分隐在阴影内依稀可见深眸高鼻,不经意瞧去眸光流转间透着一派王者气度,内敛沉稳。
“秦卫,慕容尉迟提出任何要求你皆答应就是,他吩咐什么需要什么你照办。”
“阁主,他们一行目的在云崖山!”
“既然他已经找到这里我也不必阻止,就看他有多少本事如愿以偿吧。”
不到两个时辰,秦卫命人送来慕容尉迟所需的物品,说好领路人明早如期到客栈。
然而慕容尉迟却托来人转述秦卫改了日子,暂时不启程去云崖山。
秦卫不解为什么慕容尉迟又突然改启程的日子?
“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他不死心的追问。
带话的人先摇头随即又想了想小心回答,“秦统领,末将听到房中传来女子咳嗽声,那人立刻返身回去匆匆打发了末将。”
“掌柜那里有说什么吗?”
“末将也问了,掌柜的说同行的人里有一位女子,来的时候染病一直没有好转。”
秦卫忌惮心思缜密的慕容尉迟,压低声音吩咐道,“最近府中小心说话,千万莫要惊动小小姐或者连将军夫人。”
此后几天风雪渐止,慕容尉迟一行终于启程云崖山。
秦卫派的人熟悉山路,不过雪地前行他们脚程始终缓慢为上山保存体力,一路,慕容尉迟紧紧攥着身边被包裹严实的女子,她似乎病的很重,咳嗽不断却很倔强前行,一点都没有耽误大家。
雪山阳光充沛,晌午时分雪地光亮刺眼,慕容尉迟命大家停下休息片刻。
他则站在雪地紧凝绵延起伏的雪山,片刻转身时,眼前视线一阵模糊,慕容尉迟捂着眼睛站了会儿才觉好转。
“这位爷,雪地光线强烈千万莫要多看,小心雪盲症。”带路的人特意提醒。
慕容尉迟应了声经过秦卫派来的这几个人时,视线有意无意飞快地瞥了眼最靠近外面一路始终沉默的人。
待他身形一转,那人缓缓抬眸,黝黑肌肤年岁甚轻,五官平凡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出奇清澈明媚。
身边有人咬着牙近乎耳语提醒,“瞳瞳,你魂掉了!”
连映瞳咬唇,复而低头。
没一会,慕容尉迟沉声下令继续前行。
一行人随着进入雪谷深处,脚下积雪逐渐变深变厚,每一步几乎没入小腿,走的越发艰难,时间一长冻的腿脚冰冷发麻快没知觉。
日头偏西领路人带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山洞,今晚在此休息。
宗霆与慕容淮秀还有几个年轻力壮的随行外出捡干柴回来生活,慕容尉迟在山洞中照顾生病的女子,两人不时低语,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举止间能瞧出他对女子温柔体贴。
没一会慕容尉迟走过来,对着守在山洞口的连映瞳冷声道,“你取些干净的雪进来。”
风口的积雪厚实,又离山洞颇远,连映瞳俯身捧雪。
紧随她过来的易江南见状伸手将她拉起挡在身后避开刺骨风霜不由恼道,“天气这么冷,他为了别的女人指派你,他让你做什么你还真的听话照做?连映瞳,你一见他不是魂掉了就是脑袋被冻的不灵光了!”
“易江南你小点声,我们现在身份是秦叔叔派给慕容尉迟的随行。”连映瞳垂着头轻声道。
“他来这鬼地方找东西,与你毫无关系!避开他还来不及,你反而主动跟着来。已经到云崖山,你该我告诉原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