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尉迟走进的刹那,床榻躺着的人似乎感觉到动静,虚弱的睁开眼睛,双唇无声的动动。
一身风雨湿冷的他走过去握住辛湄的手,“湄儿。”
辛湄眼神一亮,对他微微露出笑容,灰白色的脸神情极其乏力,见到慕容尉迟来见她,才肯合眼睡去。
走出寝室,慕容尉迟冷声问道:“下毒的人抓到了吗?”
慕容淮秀面有难色还是点点头,“有点棘手。”
“不管是谁,只要伤害辛湄不能饶恕。”
“连映月。”
“朕说了,谁都不能饶恕。”慕容尉迟冷冷扫他一眼,语气有明显的不耐烦与怒意。
“小侄女那里皇兄什么时候过去?宗霆说璇姑姑来催好几次了,小郡主一听你回来,从半夜就开始等你,这快要天亮了,皇兄……”
慕容尉迟朝着寝室内虚弱的人一眼,淡淡道:“等辛湄醒了再说。”
“你们出去一趟到底出了什么事?”慕容淮秀嗅到一丝不安气息,一向温和儒雅的宗霆那眉眼间似是沉重。
宗霆遥望慕容尉迟孤寂挺拔的身影那么凝重,他跟随慕容尉迟十多年,真不想见到他这副模样。
“敢问王爷一句,辛主子的情况如何?”
“不好。”慕容淮秀抿唇,他就没有见过和慕容尉迟一样固执的人,还是个女人。
别人的爱情中,再爱的炙热奋不顾身,结果也逃不掉飞蛾扑火焚烧成灰的下场。
湄姐姐,该要有多爱,你才如此不顾生死为了我皇兄。
“真的没有办法?”
“蜀地唐门的毒天下无双,我以为学到十成,哪知道这些年宫中藏着这么厉害的高手,我大意了。”慕容淮秀平素笑嘻嘻的俊颜变的冷峻。
慕容尉迟沉静坐在一边,修长手指泛着冷意,指尖抵在拧紧的眉间。
耳边连映瞳软糯甜美的声音。
我喜欢你。
皱眉不好看,都老了。
她不喜欢他皱眉,一个劲央求他笑给她看,她极少撒娇,不懂怎么讨好他,甚至她从不会对他要求什么,安静如水,在他需要温暖的时候总在他身边。
临行那夜,她纯净的眸子湿润,软软地身子抱着他恋恋不舍,没有告别的情话,慕容尉迟真的喜欢她这么依恋自己。
手掌撑着额头两侧,慕容尉迟完美无瑕的俊颜蒙起一层寒霜,紧闭的眼眸中满是猩红。
倏的,慕容尉迟身。
薄雾的秋夜,纤细娇小的人儿站在宫门台阶,淡色的唇微张,呵出一缕白气,环抱手臂来回摩挲取暖。
似梦似幻般的人影那般不真实,仿佛随时就会消失。
慕容尉迟冷峻的容颜,情不自禁舒展,多天分别,昼夜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回,慕容尉迟有瞬间的恍惚。
站在宫阶上等待的连映瞳脚下细微不稳,透过薄雾走来的男子,身影渐渐在她泪光中模糊,而他的容颜却深刻烙在心底。
心骤然激动,鼻端涌现强烈酸楚,秋夜寒意入骨,心房那小小一处却变的暖烫。
飞快踩过那几层石阶,猛的飞扑在他怀中。
慕容尉迟下意识抱住扑在怀中的人儿,寒意浸透绵软身躯,她声音微微发抖带着哭腔。
“慕容尉迟……”
感觉到慕容尉迟手臂用力抱紧她,连映瞳满心酸楚溢出,她踮起脚手臂紧紧缠绕他脖颈不放,脸颊蹭着他,宛若小动物求着微薄的温暖。
“瞳瞳……”
低哑熟悉的声音,连映瞳哽咽,热泪滴落。
滚烫热泪熨烫慕容尉迟,深邃猩红的眸子透着一抹温情,手指一下一下梳理她黑缎似的长发。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执着等他,她不是他的妻妾,只是他见不得光的女人,禁忌的爱,火烫疯狂,总有一天会烧得她灰飞烟灭。
寒凉的夜,她等的好冷好冷,却因为他出现,她压抑的思念焦灼,汹涌而出,给她注入新的活力。
慕容尉迟抱着她走入寝室,她瘦了,小小的下巴尖尖的像杏核,她抬头望着他,可怜兮兮的眸光眼泪盈盈欲滴。
她颤巍巍迎接慕容尉迟来势汹汹的吻,唇碾转微痛,她齿关被轻易撬开,他的舌探入纠缠,舌根吮吸得发麻,满口尽是他的气息。
身体被他重重压在床榻间,彼此相拥紧贴。
胸膛的空气快被他抽干,他的手伸入她衣衫内,轻扣住她圆润的丰盈不断捏揉。
连映瞳乖巧的搂着他,手指伸入他发丝轻轻摩挲,他炙热的眸光凝视她,似乎要将她熔化。
良久,燥热的激情缓缓得到释放。
慕容尉迟低头吻在她眉间那抹红痕,深邃的眸无比眷恋。
连映瞳长睫微颤,小小微凉的柔荑突然攥住慕容尉迟衣角,他衣衫湿冷沾染了药味,这药味她嗅过,是属于另一个更需要慕容尉迟的女人。
“能等我睡着再离开吗?”她第一次会对慕容尉迟提出这样的要求,看他拧了眉头,连映瞳气息呛在喉头好一阵酸楚,眸光颤抖忍着泪,“你赶回来见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可能不能再留一会儿?我知道我不懂事,就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会变的懂事,不让你为难……”
说到最后,她声音禁不住颤抖。
慕容尉迟心抽痛,她不是不懂事,她太懂事,懂事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这份感情他一直占主导地位,她就这么被他强硬拖下地狱与他沉沦,她才十五岁,本就是半大的孩子,却没有丝毫抱怨默默等待他回到身边。
她小心翼翼地神情,那么怕他拒绝,这个要求一点不过分,反而他对她该歉意。
“我没说要走。”他脱下湿冷的衣服,掀起被褥躺在她身边,“除非你赶我走。”
她水眸一亮,柔软身体靠紧他。
吻去她眼窝泪水,慕容尉迟轻拍她后背,良久两人都没有睡意。
“对不起舅父……”她抬眸对慕容尉迟轻声歉意道。
“对不起什么?”他凝神觉得她有话要说。
“我刚才不该任性。”越来越想要得到更多,她开始陷入这场没有结果未来的情爱里。
慕容尉迟食指封住她的唇,“瞳瞳,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要当着全天下的人册封你为妃,做我慕容尉迟的女人。”
如何不记得,她当时差点被他疯狂的举动吓个半死。
“不可以。”她说的斩钉截铁。
“你还是不愿意?”
连映瞳无奈苦笑摇着头,她不能要的太多,再这样一步步沉沦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舅父,我不爱你。”
下颌被他攫起,熠熠生辉的眸子仿佛要深入看透她的心。
“到底是不爱还是不能爱?”
她紧抿双唇,阖了眼帘沉默着,她不想内心那点秘密被他看的透彻。
“小骗子,非要这么折磨我?”她听见慕容尉迟在她耳边沙哑嗓音微怒道。
连映瞳手臂再次缠紧他,姿态那么珍惜却小心不能被他发觉她的心意。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
当爱来临,心酸不已,她更是慌不择路!
天明前,连映瞳抱着他沉沉睡着,慕容尉迟吻了吻她,瞧了她好一会才轻手轻轻挪开她缠绕自己的手脚放回被褥盖好,起身离开。
宫门外,厉璇垂手等候多时。
“这些天她身体如何?又开始留鼻血吗?”慕容尉迟语气不佳,似是担心。
“嗯,几乎两三天一次。”厉璇为此很头痛,每次请慕容淮秀来看,他也似阿麟这般担心的神情。
慕容尉迟眸光冷若冰霜。
慕容兰心彻夜未眠,在关雎宫看到那一幕后,夜夜失眠,内心被撕毁的碎裂,一下牵扯的痛,游走四肢百骸,人不死,就这么周而复始折磨她,摧残她的身心。
“皇姐。”
挺拔身影无声在身后出现,带着令人窒息的冷意,慕容兰心凄然一笑,事到如今她不再怕任何事与人了。
“没想到还能再听见你这样称呼我了。”
“今次朕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慕容尉迟挺立身影完美仿若天神,眉眼满是狠戾肃杀之气。衣袍内他攥紧双拳,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动手。
“你恨不得想杀了我。”
“若你不是瞳瞳的娘亲,朕马上就能要了你的命。”
慕容兰心眸光动了动,“所以你不会动手,小时候很多人觉得阿麟你沉稳安静,其实骨子你胆子大叛逆心重,母后那么严厉对待你,你都能一声不吭忍到登基。你的心思太沉,我曾想还有什么令你真心动容?没想到,居然是瞳瞳。”
“你没资格提瞳瞳。”慕容尉迟眼神阴沉。
慕容兰心一怔眸光剧烈颤抖,“我要怎样才有资格?让瞳瞳跟着你做出那种苟且乱/伦的事,永远见不得光只能乖乖做你的小玩物,还是看着她将来替你生下痴傻或者残缺的孩子!慕容尉迟你大了她十二岁,强占自己的亲外甥女是什么感觉?就那么令你疯狂到不能回头吗?”
“更疯的朕还没有做呢?”他冷哼,猩红的眸突然凝向慕容兰心,宛若一只快要失控的野兽。
慕容兰心明白,瞳瞳是阿麟的软肋,她伤了瞳瞳等于彻底惹怒慕容尉迟,与他对立的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她固执疯狂到近乎绝望。
“连利扬的命攥在朕的手中!”
“你折磨了他几年,我就当他真的死了。你给我一刀杀了我算了,我在地府等他。然后没有人再阻拦你得到瞳瞳,慕容尉迟我告诉,我就是被打入十八次地狱不得超生,我也要日夜诅咒你一辈子不安宁!”
“你想怎么死都成,把解药给朕。”
“咱们今天没法谈了,你不放过瞳瞳,休想得到解药!”慕容兰心长久的忍耐被消磨干净,要死死攥住最后一丝希望。她声音剧烈颤抖哑声嘶吼,“你见过池行云了吧,他该告诉你瞳瞳中的毒一旦毒发,想救也来不及!”
“亲生女儿你也下得了手?”
“我还是你的亲姐姐,从小处处护着你,阿麟我哪里对不住你?母后为了你得到司马氏的支持,将我嫁给年纪比父皇还大的男人,最后你怎么对待我?我等了连利扬这个男人半辈子,而你记恨连利扬曾经奉旨追杀你,所以你灭了连氏一族,你假仁假义放过瞳瞳养她在身边,你扪心自问真的爱瞳瞳吗?我们一家人的幸福全部毁在你手中,我宁可她死了,也不能让她将来受你折磨!”
慕容尉迟箭步冲到慕容兰心面前,眸光冰冷如利刃,“朕做的这些就是再错到离谱也与瞳瞳无关,你把解药给朕,朕答应你放了连利扬,你们远走高飞!”
慕容兰心一怔随即冷笑,“你不会放过连利扬的,传言当年父皇薨逝前留下一封关乎南溟国运秘密的诏书,连利扬与父皇私交甚密,你折磨他这么久,是想得到诏书下落吧!”
“死人最能保密,若朕担心诏书的内容,不会留连利扬一命。”慕容尉迟神情冷然,丝毫不惊讶慕容兰心说的诏书一事。“朕只要解药,你肯给最好。若不然的话,你不是等他半辈子吗?那就再继续痛苦看着他下半辈子受折磨,大理寺的刑罚层出不穷,朕保证你每天看到新花样试验在他身上!”
“慕容尉迟--”凄厉尖叫响彻,慕容兰心惨白一张脸浑身颤抖。
“你不过生了瞳瞳,连利扬也从未对她丝毫关爱,朕才是唯一真心爱她的人,朕给过你机会,你不要,就不要怪朕无情!”冰冷黑眸满满杀意,他此生最恨被人威胁,尤其威胁他呵护爱着的女人。“她是朕心尖上的人,谁也动不得!”
“你想淮秀弄出解药?没用的,池行云不是普通的太医,你回去问问淮秀鬼手是什么人?”慕容兰心冲着冷情决然转身的他,用尽全力吼道。
一切归于寂静,她颓然无助坐在地上。
果然慕容淮秀听到鬼手这两个字神色一变,池行云是鬼手?
“蜀地唐门百年历代用毒高手四海扬名,几十年前唐门出了个名人,年轻甚轻用毒却巧妙精细,后来触犯门规赶出蜀地,听说去了西域,几年后返回蜀地力挫唐门众多好手,出手狠辣诡异,江湖博得鬼手这一名号。可他消失几十年了,甚至说他已经死了!”
慕容淮秀细细想来,他若是鬼手,怎么甘愿在宫中几十年默默无闻,怎么又对小侄女下手来暴露自己身份?
慕容尉迟眸光闪动,他不在意鬼手是否厉害,他只要解药给瞳瞳。
“淮秀,你有几分把握?”
慕容淮秀皱眉,“目前把握不大,还要看湄姐姐中的毒--”
慕容尉迟一听他提辛湄,抬手将身边砚台狠狠扔下,碎片四分五裂横躺一地,墨汁飞溅。他沉眸不语,慕容淮秀与宗霆相互看眼,大气不敢出。
这个时候说一句话,极大可能触怒慕容尉迟。
内室响起细微脚步声,一脸虚弱的辛湄走来,其余两人一见连忙悄然退下。
凌乱一地,辛湄瞥了眼,寒凉的手搭在慕容尉迟紧握的手掌,缓缓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慕容尉迟冰寒的眸子微动,伸手去扶她。
辛湄不肯起身,慢慢仰起脸,清冷眸子倔强坚定凝视慕容尉迟。
“朕是生气,生气你为什么独自一人做决定。朕说过要你后半生平安,保护你周全,朕欠你的越来越多。”
辛湄打着手势:你赶回来第一个见的人是我,我心满意足。
“朕得知你为了瞳瞳中毒,自然要来看你。”
明知道这个男人说的话伤人,明知道他不会对她甜言蜜语,明知道他在乎的人不是她……
辛湄瞬间失落,却很快恢复常态,手指翻飞:那个小丫头我才不在乎,我只为你!她知道你回来先看的人是我吗?
“你别欺负瞳瞳,她还是个孩子。”提起瞳瞳,慕容尉迟口吻带着明显宠溺。
辛湄不以为然,顺着慕容尉迟伸出的手站起来:如果她为此伤心,不就证明她在意你吗?难道你不想知道她到底对你什么感情?
慕容尉迟怔怔,拧了眉。
喜欢,她说喜欢他,却从未有说过爱他。
这两者不一样,他的感情早已表露,她每次面对这个问题,怯生生瞧着他要不就处处躲避。
辛湄见状:她爱你吗?
“朕爱她,朕可以等。”
辛湄点点头有些吃力依偎着慕容尉迟,脸色越发难看,紧握他宽大温暖的手掌她觉得这份依靠方能令她抵御任何痛苦,这些年凭借此她一次次撑到如今。
那个叫瞳瞳的女孩漂亮惹人喜欢,身边这个男人很快就会离开自己,慕容尉迟,我还能爱你多久?这份感情还舍不得放下。
“辛湄?”
她仰头冷汗淋漓,对他笑笑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皇上,如果这次我不是因为瞳瞳的解药试毒,你赶回来第一个看的人会是辛湄吗?
慕容尉迟的视线在她满是痛楚的脸上停留一会儿,薄唇轻启低哑声音道:“朕答应过此生好好照顾你,这个誓言永远不会变。瞳瞳对于朕而言多重要你知道的,朕记下你这次舍身相助的情意。辛湄,除去朕的心,你要什么都成。”
那么淡漠、疏离,她早有觉悟,真的亲耳听见还是会心疼。这个男人对于不爱的人,永远狠心伤害,哪怕他对她真心的感激,无疑一把缠绵温柔的刀。
刀,永远只会伤人。
低垂了头,她轻轻叹息,除去他的心,她什么都不要。
这颗世间最冰冷却又最炙热的心,她多么渴望触及,而那个小丫头却生生将其拒之心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