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映瞳扭头看着宗霆,“马的主人是她?”
“微臣帮你另外挑选一匹好吗?”
“不好,是我先选的,再说她才回宫,怎么就成了这马的主人?”
宗霆来不及回答,辛湄走过来拉住马的缰绳,仰起头望着连映瞳,那表情分明是说这匹马就是属于她的。
“辛嫔娘娘,马厩里还有不错的马,为什么要争我这匹?”她知道辛湄听不见也不能言语,所以她说着也拽住缰绳一端不肯放手。
宗霆见状只得上前劝解,“小郡主,这匹马叫魅夜,三年前皇上就赐给辛嫔娘娘了,以前都是娘娘饲养照顾它。”
“你也说是以前,这几年饲养照顾的人又不是辛嫔!”
连映瞳不知怎么了,听宗霆说这是慕容尉迟三年前赐给辛湄的,她就是不肯先松手,辛湄自然也不肯罢休,两人僵持不下。
齐北尧道:“辛嫔娘娘,我有一匹大宛的汗血马也非常不错,我命人牵来送给你,先将魅色借给小郡主可好?”
辛湄抚着马鬃瞥了齐北尧一眼,再看她一脸不肯放手的固执,辛湄突然缓缓放开缰绳站在一边。
“多谢辛嫔娘娘。”
齐北尧牵起缰绳先带着魅色绕马场一圈,连映瞳第一次单独骑马,心里着实紧张,绝对不能在辛湄面前出丑,抱着这样的心态她死死攥紧缰绳,用心听齐北尧教她。
好在几圈走下来加上齐北尧教的好,她已经能很好控制魅色。
“马镫踩稳控制好缰绳,跑得时候不要过快,慢慢来。”齐北尧逐渐放开缰绳叮嘱她。
“知道了。”
魅色一溜小跑,连映瞳有些兴奋,好像有点回到小时候爹爹抱着她在马上驰骋的感觉。
辛湄一直在瞧着连映瞳,等她骑马经过时,辛湄清冷眸光带起一抹嘲弄对她只是摇头。
连映瞳回敬瞪她一眼,不由暗暗令魅色加快奔跑。
辛湄突然扬手打了个响指,原本乖顺听话的魅色突然猛的飞驰,连映瞳来不及反应,两只脚从马镫中脱落,身子朝后仰起,她本能的用力攥紧缰绳。
“小郡主松手!”齐北尧高呼一声,他比宗霆更靠近连映瞳,身形跃起,快速敏捷的飞身抱住被马摔落的她。
魅色扬蹄卷起尘土,跑在辛湄面前停下,辛湄抚着它,魅色仍旧有些暴躁马蹄不时刨地。
齐北尧抱着惊魂未定的连映瞳,再看突然暴躁的魅色,眼神一动。
辛湄很快灵巧翻坐在马鞍间,手腕抖动缰绳,驾驭魅色奔驰前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微风吹起她两鬓散落的发,她轻笑从连映瞳身边经过。
素白身影,胯下黑色骏马,辛湄姿态优美灵动,抖动缰绳将魅色控制自若,清冷的人儿不似平时所见那般弱柳迎风,此时倒显出几分英姿飒爽。
确实美,别样的美令人瞩目。
仆役送来齐北尧的马儿,辛湄收了缰绳骑着魅色慢悠悠过来,只是瞧了瞧送来的马,兴致不高。
转而望着受惊的连映瞳,她轻叹一声如方才那般带着一丝嘲弄。
“你故意的!”连映瞳缓过神,她被缰绳摩伤了手掌,幸好齐北尧出手及时,不然她非得狠狠摔在地上。
“小郡主,辛嫔娘娘应该没有恶意,微臣请太医来给你医治伤口。”
就连宗霆也仿佛转了个性袒护辛湄,明明是辛湄的响指令魅色暴躁而后摔落她,宗霆就在辛湄身边看到这一切,他居然说辛湄没有恶意!
连映瞳手掌攥紧,指甲掐在伤口处疼的更厉害,无法抑制心中翻腾的情绪。
“她就是故意的!”
宗霆沉默,齐北尧也不好再说什么,辛湄根本也听不到,只是再一次骑着魅色飞驰。
“微臣这里有伤药,小郡主手掌磨伤了一点,先敷药吧。”宗霆拿出随身带的药瓶准备给她处理手掌的伤口。
“我不稀罕!”她挥手用力打落宗霆递来的瓷瓶。
瓷瓶被外力抛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奔驰而来的魅色,骤然被惊吓,马声嘶鸣,它高高扬起前蹄,辛湄措手不及,她骑术不错不至于太过惊慌,牢牢攥缰绳,双腿夹紧马腹。
然而魅色像是发疯一般不受控制,飞驰中不时上下乱蹦。
辛湄被颠簸的身子朝一侧倾倒,她松开缰绳想试试跳下,谁料一只脚脱落马镫,另一脚被卡在里面,眼看就要被疯掉的魅色拖行。
宗霆大惊失色,朝着辛湄飞奔而去,人影跃动,有人比他动作更迅速,乌黑发亮的马鞭空中飞舞,夹带轻微戾声,轻扬卷住辛湄,同时手中短匕飞出刺中疯跑的魅色。
快准狠,一刀下去,发疯的马就地倒下,辛湄被马鞭卷住,那人手腕柔和力道轻轻回拉,身子朝前稳稳当当抱住辛湄。
黑色镶金边的常服,黑眸微睐,拧眉一言不发瞧了眼怀里的辛湄。
辛湄脸色惨白,转而看向不远处同样被吓着的连映瞳。
宗霆跪在他面前,“皇上,微臣的错,辛嫔娘娘和小郡主……”
慕容尉迟手臂突然一沉,再低头看去,辛湄昏在他怀中。
连映瞳俏脸发白,三魂七魄差不多吓地七零八落,艳阳下她感觉全身发冷,脚软的没力气半倚在齐北尧肩头。
方才那幕异常惊险,她再生气也没有害人的心,可是她生气时的一个无心之举,却无意间差点伤了辛湄。
齐北尧手臂搂着她,明显感到怀里的人浑身微微发抖,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严重到会发生方才那一幕。
慕容尉迟脸色铁青,唇角却勾起笑容,他靠近连映瞳。
她只觉得一股巨力的压迫感袭卷全身,这股压迫感带着遍体生寒的怒意。
齐北尧手臂用力抱紧她的腰,眼前这个男人淡漠、阴柔的美,过分的魅惑众人,也过分的冷漠,怀中的人那么害怕,怕到齐北尧心甘情愿出手保护她。
连映瞳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男人一步步走来,他脸色极差,眼神冰冷。
当然冰冷的眼神是对她,对发生意外的辛湄,他眼里是慌张、担忧、疼惜。
她知道慕容尉迟生气了,为了辛湄差点出事生气,为了她无心之举伤了辛湄而愤怒。
想到这里她眼眶发红,她差点被摔下马,那时她同样惊慌失措害怕的要命。
慕容尉迟视线落向搂着连映瞳的手臂,眼瞳骤然一沉。
“过来!”
他命令,连映瞳却置若罔闻,她不动一步,齐北尧不动声色挡在她面前。
“帝君,齐北尧方才一直站在小郡主身边,亲眼所见发生的一切,虽然事情过于突然,可小郡主真的无心要伤害辛嫔娘娘,一时失手无心之举。”
一时失手无心之举,连映瞳听他这么一说,满心委屈快要克制不住哭出来,她连连狠吸几口气,拼命不让自己落泪。
宗霆选择沉默不帮她,慕容尉迟对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往的宠溺也是因为她是辛湄的替身,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是。
无人心疼哭有什么用,只是自取其辱。
“朕管教侄女,齐太子请回吧。”慕容尉迟声音冷冽,齐北尧无奈离开,连映瞳突然凝视慕容尉迟看不透深浅的眼睛,“皇上心中早已有定论,是不是?”
“朕想听你亲口说。”
她深深吸气面对慕容尉迟,“我无心伤她,可我没错。”缓缓摊开手掌,掌心深浅不一几道伤痕渗出血水,“我也受伤了,是辛……”
半阖黑眸蓦的张开,轻轻掠过她掌心的伤,慕容尉迟声音淡漠的令她心寒。
“辛湄差点没命。”
连映瞳被他的话堵住喉头,哽咽的无法言语,若不是齐北尧,她至少也丢半条性命。
“你恨朕,和辛湄无关。”
她侧着头就这么带着点挑衅与他对视,像只一身尖刺全部竖起的小刺猬,随时准备将他扎到千疮百孔都不会甘心。
他俊颜紧绷黑眸眯起,瞬也不瞬凝视无声落泪的她。
连映瞳狠狠擦去眼泪,“你怎么不去问问辛嫔有没有错?她受不了惊吓昏过去,等等就能醒,你去问她错在哪里。她要是能告诉你,我就反省自己!”
话音才落,慕容尉迟一把捏住她下颌,力气大到捏的她生疼,深黑眸子里明显涌起怒意。
慕容尉迟生气很可怕,连映瞳不是不知道,而今次被人孤立,她身上有伤心里委屈不已,还要面对他袒护辛湄,以及对她莫名的责怪与怒意。
为什么这份痛苦要她独自承受?所以她宁可弄伤自己同时,也要慕容尉迟感觉到她有多痛,这些一直都是他加诸予她身上的。
“哦,我忘记了,辛湄不能说话,所以你永远不会去问她。因为她做的都是对的,我做的都是错的!”
他捏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那份力道加重弄痛了她。
“你给朕听好了,在宫里朕不想听见任何人提及辛湄的缺点!”慕容尉迟生气时的笑容却格外妖冶,“辛湄是否做的对暂且不说,那你呢?你又做对了什么?你口口声声对朕说你喜欢慕容碧霄,甚至为了这个男人要违背朕。可一转身,你身边的男人却成了齐北尧。连映瞳,你喜欢一个男人的同时还能与别的男人亲密?你才多大人的人儿,却勾引男人对你心猿意马!”
她美眸瞪大,全身血液仿佛被冻结,身体不能自控的微微发抖。
“因为我说辛湄的缺点,所以你要诬赖我名节!慕容尉迟,最没有资格说我的就是你!”连映瞳用力挥落他的手,“如果要说错,难道你没有吗!”
是他开的头,他搅乱了她的人生,最后却将莫须有的指责怪在她身上!
“朕养着你、宠着你,捧你在手中如珠如宝的呵护,朕做错了哪一点。”慕容尉迟指尖戳着她眉心,带着怒意的声音隐隐一丝无奈,“可你呢?一个连回报都不懂的人值得人再去如此的宠爱吗?没心没肺的东西!”
不懂回报,没心没肺……原来他就这么看她的……
连映瞳闭起眼睛,任由眼泪流下,却只是瞬间,她张开眼眸,清透明亮的眸子裹着寒霜,慕容尉迟第一次见到她眼中流露的复杂情绪。
“我不懂回报,我没心没肺,你没说错!对着一个杀了连家百余口性命的人,我该怎么去回报,该怎么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在你面前?所以就算我勾/引得再多的男人,你放心,我不会勾引自己的血缘至亲,我还知道什么是廉耻,我再不懂回报,再没心没肺,好歹还是个人。不像有的人明明知道伦常不可乱,却用尽手段强迫别人就范,我的好舅父,这样的你又算什么!”
逼近自己眼前的俊颜,墨色瞳眸暗沉胜过子夜,连映瞳心跳渐渐如擂,挑起慕容尉迟怒火,击中他的痛处,看着他受伤生气,如此她才有一种复仇得逞的畅快。
应该再笑的开心点,她又一次赢了。鼻中有些发痒,接着有温热的东西滴落,连映瞳伸手去擦。
是血,她怔神间,血一滴接着一滴很快落在她手背一滩,她再擦,血仿佛止不住一般涌出。
她不晕血,可眼前却迅速模糊。
依稀可见几步上前抱着她的男人神情惊慌,语气着急担忧的喊着她。
“小乖,别乱动!”
她恨死他这么喊她,她不是他的女人,一辈子都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扯上丝毫关系。
连映瞳很久没有做梦,梦里她穿着大红的喜服在龙凤花烛下等待慕容碧霄,有人掀起盖头,她抬头凝视那双美过春水的眼眸,她等待九年的良人,终成眷侣。
然而慕容尉迟突然出现,他一剑杀了慕容碧霄,然后用力拽着她,力气大的恨不得要撕碎她才甘心,声音冰冷彻骨。
“瞳瞳,舅父爱你,不准你嫁给别的男人!”
他拉扯她跨过慕容碧霄的尸体,然后一把火烧掉,火光冲天,连映瞳大声哭喊,“玄之、玄之……慕容尉迟,我恨死你!”
慕容尉迟总要毁掉她最珍惜的事与人,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在世,然后不得不接受他强行给予的温暖还有她根本不想要的爱。
玄之?
慕容尉迟紧拧的眉头兀的一挑,又是连映瞳心里另一个男人?重要到她昏迷时哭着念叨这个名字,而他的名字,永远都与她的恨意相连。
慕容淮秀手里金针快速准确再次扎在连映瞳穴道上,她微微皱眉哼了声,阖起的眼帘半张茫然看了眼然后又闭起人还在昏迷。
慕容尉迟攥着她的手,凉意透过肌肤没入他心底,盛夏的天,她的手还是这么凉。
“皇兄,有件事臣弟想了好久还是决定说出来。”
“她的身体怎么了?”慕容尉迟视线从连映瞳脸上挪开,阴郁的盯着慕容淮秀。
慕容淮秀心头猛的一沉,关于小侄女的一切,他的皇兄总那么紧张。
“臣弟不是想隐瞒,之前还不能确定。她以前受过非常严重的伤,能保住小命到今天算不错。皇兄你找了不少的古方替她医治疗养,这些对她有益无害。然而最近小侄女总生病,臣弟记得当初给她把脉时发现异常,所以断定应该有人曾暗中对小侄女下药。”
下药?慕容尉迟黑眸更黯沉。
“臣弟知道皇兄对小侄女用心细致,可这下药的人手法非常高明,连臣弟也一时不查。不过这个人本意绝对不是要害她。”
“下药不为害她,难道是为了救她?”
“目前看的确如此,就像毒药的药性控制得当就是救人的良药。我查看了以前负责照顾小侄女太医的记载,中规中矩,应该从别的途径下药。本来不会有问题,可与臣弟所用的药相冲,加上小侄女情绪激动……”慕容淮秀瞥了低眉沉思的他一眼,“皇兄,辛湄对你意义不同,那小侄女呢?你以前那么宠她,突然对她冷漠,她弄成这样也因为太过生气伤心,你说她是你的命,你连命也不要了吗?”
慕容淮秀最后离开时转身看了眼沉默的慕容尉迟,低垂眉眼,那般柔顺甚至带了点脆弱,就这样静静注视昏迷的她。
他知道两人的关系应该不一般,能令皇兄用心在意的这些年还真没有一个,哪怕是曾经的辛湄,皇兄对她和对小侄女还是有微妙的不同。
白露殿前院,辛湄出现在慕容淮秀面前,他微微一怔。
“湄姐姐,好久不见。”
一向旁若无人的辛湄很意外的对慕容淮秀笑了笑。
见她手里端了茶盏,他道:“皇兄在照顾小侄女。”
辛湄摇头,指了指他。
“湄姐姐亲手沏茶,淮秀有口福了。”他立刻明白辛湄要见的人是他。
两人在不远处坐下,月色清明微凉夜风不时吹拂,难得盛夏凉夜。
“湄姐姐手艺依旧,宫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好手艺的人。”他笑赞道。
辛湄轻笑不紧不慢打着手势,他定定看着,忽然疑惑道:“淮秀身为男儿真不明白女子的心思,你令她差点摔下马,怎么突然又关心她的病情?”
辛湄指尖沾了水在石桌上写字,慕容淮秀看完神情极为难以抉择,“你、你非要如此?皇兄不会容你这么做的!”
她坚定不移点点头,意味深长瞧着慕容尉迟所在的地方,清冷眸中温情点点,她冰雪似的面容不由展开一抹暖暖微笑。
若不是因为有他,她又何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