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后宫佳丽众多,天下的女人,皇兄想要谁都成,为什么偏偏对小侄女她费尽心思?小侄女虽然漂亮,也单纯可爱忍人怜惜,臣弟总觉得能吸引皇兄的并不是那么简单。”
“你也觉得她单纯可爱?”
“单纯可爱的女人很多,而皇兄却独独对她不一样。”
“嗯,她确实对朕来说不一样。”
“因为她的身体受到过严重伤害?”
慕容尉迟表情淡淡,慕容淮秀突然大着胆子道,“皇兄,你因为歉疚宠爱上她,还是你真心喜欢她?”
慕容尉迟深深一眼投来,他感觉身体微寒。
“身体的伤,臣弟自当尽力,但是臣弟医治不好她心里的伤。”虽然他认识小侄女日子不久,却明显觉得她变的郁郁寡欢,以前逗着她还能见到她笑,现在她安静坐在那里,像一缕魂魄。
“淮秀。”慕容尉迟喊住转身离开的他,“你知道她是皇兄的什么吗?”
慕容淮秀一怔,高高在上的皇兄缓缓开口。
“她是皇兄的命。”
他中了小侄女的毒,无药可医了。
转过御花园,刻意绕过关雎宫,慕容淮秀有些怕看见小侄女,尤其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刻意绕过却还是遇见。
连映瞳一身素白,绾起简单发髻,脸色苍白,她从长廊尽头缓缓走来,若是夜晚绝对像足了花妖精魄。
“小叔父,你躲我?”
“你知道了还难为小叔父。”
她眼睛一红,泫然欲泣,慕容淮秀看了难得有点不忍心,却见她对着自己跪拜。
“小叔父,求你帮帮我。”
天颐殿,晚膳后,萧太后遣退宫人独自一人翻阅礼部拟定好的宴客名单。
宁神的香,香味幽长,不知不觉微有困意。
“倦了就早点休息吧。”天颐殿一角暗处传来男子关切之声,欣长身影站在阴暗里,影影绰绰。
萧太后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大抵听出萧太后有些不高兴,男子轻声回答,“最近闷热厉害,我带了些清凉解暑的药给你。”
“劳你费心记挂哀家。”萧太后视线重新盯在宴客名单,仔细研究,随口吩咐男子,“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男子身影动了动却没有打算离开,“我听说各国都派了皇亲到南溟,小郡主的婚事,你有什么打算?”
“再怎么打算也总比继续留她在宫里好,她在一天总惹祸,芳儿的孩子因为她弄的小产,还连累远兮要去大漠,我萧家真不知道怎么惹了她这个小孽障,宫中已经无宁日了。”
“看在兰心的份上,为小郡主择婿多考虑一番。”
“哀家能害她不成!”萧太后声音带了一丝恼意,“真要害她,干脆留她在宫里,迟早逃不过皇上的手心!”
“皇上很疼她,我想……”
萧太后冷笑打断他的话,保养得体的容颜生出一抹冷厉,“确实疼她,疼的恨不得纳入后宫,就像慕容亦城那样。年纪足可以当人的爹爹,却抢了自己的侄女为妃,慕容氏的脸就快被这两父子丢尽了!”想起当年,一向冷静的萧太后还是不免动怒,捂住心口她轻拧眉头。
男子见状从暗处冲出,一股药香氲染开,快到萧太后面前,她拿起案上砚台朝他砸过去,砚台砸偏从男子脸颊擦过,墨汁泼了男子满脸,他脚步一顿,不敢再靠近一步。
“你别动怒,小心身体。”他语气处处透着关心,还有一丝无可奈何。
“你算什么东西,哀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就当为兰心着想,从来她都最牵挂你。”
“哀家半生聪明,却生了她这个蠢丫头,不仅没有从连利扬那里探听出任何消息,却失身有了孩子。眼看自己的女儿和亲舅父乱/伦,她怕是想死的心都有,哪里还能想到哀家。”
男子心惊脱口而出,“皇上真的想对瞳瞳……”
萧太后斜睨他一眼,随后长长叹口气,“皇上没有得不到的,他耐心比先帝好,下的功夫也到位,这次不能送兰心的女儿顺利嫁人,哀家可就没有办法帮她了。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没人知晓他们亲甥舅关系,就当慕容氏宫闱的一段秘密不说破就好。就怕……”她站起身从袖中取了丝帕擦拭男子被墨染黑的脸,眉宇中终是染了一抹担忧。“慕容氏不能断了子嗣,可乱伦生下的孩子多有惨,你最清楚。”
男子轻握萧太后手腕的手止不住发抖,这个问题显然令他想起极为痛苦的过往,萧太后了然另一手搭在他手背安抚他。
良久,男子缓神对她慢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办。”
萧太后释怀一笑,“来帮哀家瞧瞧这些名单人选,你一直当兰心女儿那么看待,她的女儿择婿嫁人你也要多费心费心。”
萧太后的赏赐源源不断送来关雎宫,皇后康心雅与其他后妃也陆续送来礼物,南溟这次宴客目的就是替连映瞳择婿,宫里每个人都忙忙碌碌,这么热闹的场景从三年前帝后大婚后再没有过。
连映瞳白天要应对来关雎宫的妃嫔,一整天下来,她累的精疲力尽,晚膳也提不起胃口。
“小郡主,你又清减了。”厉璇直摇头,司针坊送来的衣服改了又改,连映瞳还再不断瘦下去,对任何食物也提不起胃口。
“要麻烦她们再改了。”她心不在焉瞅着窗外快凋谢光的蔷薇,她就像那满架蔷薇从怒放的惊艳逐渐失去勃勃生机。
厉璇没法劝说,她在站阿麟的那一边,即使阿麟错的再离谱,对小郡主的疼爱,却毋庸置疑。
“先喝完药,凉了更苦。”
“谢谢璇姑姑。”她转回头,瞅着那碗难闻味道的药,连映瞳端起一口喝下眉头不皱一点。
夜深,这几天闷的厉害,厉璇怕她闷出暑气开了半扇窗户透风。
连映瞳沐浴时低头看布满全身青紫的痕迹淡了很多,她心头烦躁,披了衣衫倚在窗边。难得今夜风清凉,吹了一会儿渐渐平息心头燥热。
院里两尊白玉石雕琢的蔷薇花型灯,每晚点燃蜡烛放置其中,灯架设计巧妙一来可避风,二来院里不仅有了光亮,蔷薇花似的倒影一年四季无论寒暑每晚可看见。
原先没有,慕容尉迟不知怎么知道她惋惜蔷薇花过季必然凋零,特意命人做了这对安置在关雎宫。
那时,她十二岁刚入宫,根本不习惯宫里生活,不习惯厉璇这么严苛教导她,更不喜欢与慕容尉迟说话。
为什么慕容尉迟看中她?
她问了,他却说这个问题他要用一生一世来回答。
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
她困惑至极,双手捧住脸,埋在双膝间。
如果没有遇见慕容尉迟,当年她会被谁买走?过怎样的日子?
还记得买卖官婢的地方,她和一群差不多的女孩被人绑在木桩边,等着前来问价的人。
听说若能卖给好人家,至少能吃饱饭,活下来。
爹爹希望她活下去,不要报仇,和普通人一样过最平常的日子,只要能活下去。
那一天,她手脚被捆绑的有些发麻,从早到中午不过喝了一碗清水。身边有女孩子被人买走,禁不住惊恐哭哭啼啼,一个人哭身边的女孩子陆续哭起来,唯独她瞧着远方,想着姐姐被卖走,她哭了几天,可哭没用,她们还是分开了。
艳阳肆意,光线有些许刺目,连映瞳微微眯着眼睛,就在这一瞬间,男子身影缓步闯入她视线,玉带紫衣,全身笼在金色碎金似的光影里,璀璨夺目,阳光里看不真切他的五官,只觉得他漂亮的唇漾开一抹不深不浅的弧度。
下一刻,他解开她身上绳索,不说一句抱起她就走,她仰头看向他,他察觉到低头瞥来,薄唇那抹不深不浅的弧度笑意加深,眼中寒意驱散,他有一种睥睨四方,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他掌控中的气势。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至少惊艳了她。
第一次,她相信世间果然有如此动人心魄的男子存在。
“朕是慕容尉迟。”
瞬间,连映瞳轻轻吸口气,几乎本能反应远离他几步。
原来他就是慕容尉迟,赐死爹爹,灭了连氏一族的凶手。
“我是宣威将军连利扬的女儿。”
“朕知道。”他淡笑,黑眸深邃不见底。
“……”
“朕灭连氏一族,为什么会买下你?是不是要折磨你或者是杀你?”
他一眼看穿她所想,连映瞳脸色一变,心想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仿佛能听到她心声,“瞳瞳,你被朕买下,从今开始你的命就属于朕的。”他笑着喊她瞳瞳,在她惊讶间捧起她的脸。
微低着头,湿热气息缓缓抚过她脸颊,艳丽的面容笑起来妖妖艳艳,她想朝后躲开几许,他姿态强硬不准她动分毫,手指抚上她微张的唇。
他眼底涌现的柔情太深沉,一点一点摄了她的魂魄般,仿佛要将她溺毙其中。
“你的朕的,永远都不能离开。”
唉,她脑袋又是一团乱,这些记忆那么鲜明深刻存在,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心绪难宁。
“瞳瞳,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边,那么真实有力,连映瞳张开眼睛,一团氤氲光影里她逐渐看清那张俯视她关切至极的俊容,好一阵惊愕。
她伸出手指小心触及,却在临近那一刻猛得收回,如果是梦她不愿意醒来,如果不是梦,她更不敢再靠近一点。
来人碧绿色眸子一沉,握紧她退缩的手腕,“你躲我?”
“没有。”她回答心虚的连自己都不太能相信,玄之当然也不会相信,她偷偷睨了他一眼,果然他一瞬不瞬正盯着她。
慕容碧霄根本不会相信她这么说,“我托人带了几次消息说要见你,为什么你不回话也不来?”他口气些许质问。
她几番用力也挣脱不了,干脆由着他去,扭过脸连映瞳不出声。
“瞳瞳!”他伸手去翻转她肩头,“你没有如约前来,我怕你在宫里有事。”
她执拗不肯转身,他不敢太用力只好放弃。
“我没事,你快点走吧。”她闷声道。
“好难得看见你,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我好累想睡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玄之,好不好?”她声音越来越低,头埋入被褥里死活不肯转过来。
他叹口气,真是一点没变的个性,每次心里有事都憋住不肯说。
“那我走了。”
“嗯。”
她简简单单应一声,娇小身子蜷缩一团,柔弱又楚楚可怜。
身后脚步声走远,连映瞳忍了好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怕哭出声被听见便咬住手掌,死咬双唇眼泪肆意。
她赶走了冒险进宫来的玄之,他为了她而来,她硬着心肠任由他说尽好话也不见。
收到他托人带来的口信,她的心早就飞去想见他,可慕容尉迟的警告她不能不在意。小叔父告诉她,别要轻易挑衅慕容尉迟的耐心。
“小侄女,不是小叔父不帮你,你最好不要做些无谓的事。皇兄现在还能纵容你,不表示以后还能继续,他真要做什么事,早就计划周详,不会事先告诉人,一旦等你知道结果,皇兄已经处理完一切,你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她就算被慕容尉迟打断腿折断翅膀,连映瞳都不怕,她唯独怕慕容尉迟对付玄之。他疯起来不管不顾一切,一条人命也不会放在眼里。
喜欢一个人,就要拼尽全力护对方周全。她的力量太微小,却依然要尽力保护玄之。那是住在她心头九年的男子,带给她温暖呵护她的爱人。
对不起玄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开他。
为了他的性命,也为了两人之间最纯真的感情,她无法承受自己与慕容尉迟之间的关系被玄之发现,那一刻会令她羞愧到无地自容。
肩头被一股力量扳转,身体随即被翻转过来,她泪眼朦胧凝视他碧绿色眼眸。
慕容碧霄惊愕,他突然转身再回来,就是不放心她,她哭的无声隐忍,为了不发出哭声被他听见,她双唇死咬出血。
“玄之……”她抽噎着,凝向他剔透深邃的眸子,怒意翻腾。
慕容碧霄沉默,脸绷紧,神色冷硬,就像她初见时那般。
“我不是故意赶你走,你别生气。”
他不说话,握住被她咬伤的手掌,小小两排牙印很深几乎要见血。精致媚态的小脸明显瘦的下颌尖尖如杏核,眼神小心不安盯着他。
慕容碧霄心疼的猛的一抽,她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玄之、玄之。”她又轻唤他几声,见他冷冷盯着自己,连映瞳局促不知该说什么好。小手慢慢伸过来想拽他衣袍,却被他抬眼一瞥弄的动作一滞不敢再轻易继续。
以前玄之对她极为好,她有时很会闹腾,他怎么都不会对她计较生气,可他一旦发火,整个人冷的胜过寒冰。
慕容碧霄低头吻上她手掌的牙印,吻得仔细轻柔,然后拿出药瓶小心倒了些药粉在上面,替她包扎伤口时,他怀里掉落一样东西。
红色锦缎荷包,岁月久了色泽有些陈旧,下方一端绣着瞳字,因为常年摩挲褪色的非常厉害。
“你,还带着?”鼻子不争气的一酸。
“谁像你,还差点弄丢了。”
“我……”确实差点弄丢过,她立刻反应过来,“宫里池塘边,捡到我荷包的人是你。”
慕容碧霄点头,又问,“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记得,永远记得。”她掉了爹爹送的石头,很小很小的一块并不起眼,却是她仅有的宝贝。“你在连府的后院捡到了,又还给我。”
回忆往昔,她儿时那段日子因为有了玄之,她觉得一切那么美好。
“若不是亲眼看见,我不会想到连家还有个二小姐。”后院最偏僻的房舍,仅有一名老奴婢照顾她,那方小天地承载她所有快乐。
快乐,其实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
六岁的孩子,被关在那里,偶然才能出来看看,不准踏入前院半步。
“我一直生病,不能经常出来,难得跑出去就丢了东西,要不是你捡到还给我,我一定会哭死。”说起从前她有点不好意思。
慕容碧霄转过身体半跪在她床榻前,仰起头双手摩挲她的脸庞,“我大你十多岁,你还是个什么不懂的小丫头,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亲近?”
她摇头,禁不住问,“为什么呀?”他一说,勾起她好奇心,慕容碧霄几乎每天来见她,给她讲故事,陪她玩游戏,有时带着她跃身在屋顶,连映瞳六岁,第一次看见外面世界,原来那么美那么热闹。
他眼神黯了,“我们都一样可怜,没有娘亲保护自己,看见你就仿佛看见曾经的我,你困在小小的院子里,我则是困在不见天日的宫中。我想给你温暖,让你开心的笑,你一笑我才能感觉到温暖,因为我早已经忘了该如何开心的笑了。”